花苡说的那段话环绕在步遥脑中,直到夜里入睡,也久久不去,叫他困意全无。
  他便趁着折月酣睡,悄悄起了身,想去外头吹吹凉风,叫自己冷静冷静。
  深夜里水汽重,空气也有些冰冷,步遥裹紧衣物,缓缓沿着廊道移动。
  天上圆月高悬,再配上廊道上的烛火,勉强可将方圆数丈的事物看清。
  步遥向园中走去,那几棵桃树依然招展,夜色亦不掩其风姿。
  步遥踩着花瓣行至树下,又缓缓坐下,他将头靠在树上,微微阖眼。
  每当有烦心事的时候,他便会一个人坐在树下静心,有桃香作伴,心绪也便轻了。
  步遥回想着花苡说的那番话,有些慌乱,或许她也隐隐有所感觉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繇蛇身份,那个答案怕也知晓了十之八九,所以她的态度才又软了些吧?
  步遥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与无奈,命运便是如此捉弄人的。
  当初将她写入他的生命里,又将她夺去,分离两百年再送回来已是物是人非时,好多东西都变得难以启齿,连他人也变得笨拙了。
  空气里的水汽随着微风的拂动沉了下来,身下的花瓣有些湿漉,连带着让他衣裳也有些潮了。
  步遥曲起双腿,双手环抱着膝,缩成了一团,他有些无助。
  花苡不对他温言软语的时候,他尚且可以说服自己默默陪伴就好。
  可当她说或许有一天她也愿意用命保护他时,他却心思作怪,想要从她那得些名分,不甘待在暗处,只做她的守护者。
  遗失的缺憾叫他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可他又哪有脸面以哥哥的身份自居,哪有资格再去图她这些?
  步遥左右两难,心下叫苦。
  一道黑影延至眼前,隐隐听见脚踩在花瓣上的细碎声音,步遥抬头看着那个人影,有些惊讶。
  “入夜已深,你怎的也不去睡?夜里湿气重,还有些寒凉,你的身子也才刚刚好些,莫再染了风寒。”
  花苡在他身前停下,摇了摇头道:“无妨,我也不是纸糊的,这点冷暖还受得起,倒是你啊,身子还未痊愈,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吧?有心事么?”
  步遥嘴角含笑,冲她摇头,“睡不着罢了,出来走走散散心,想是活动活动筋骨便有困意了。这几日躺在床上,觉也没少睡,身子骨也懒了,再不出来透透气便要憋坏了。”
  花苡走到他身旁,挨着桃树坐下。
  所幸这树也生长了数百年,枝干粗壮,两人倚靠在上,肩膀也未碰在一起。
  花苡幻出一壶酒来,递到他面前,“陪我喝口酒么?”
  步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稍稍迟钝地接过酒壶,花苡手上又幻出一壶酒,同它轻轻一碰,酒壶清脆一响。
  “既然折月那样说了,我们三个以后便要互相照顾,往事作罢,那些不愉快的事以后都不许再提,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至少现在是朋友。”
  花苡同他一笑,举起酒壶饮了几口,步遥却有些愣怔,后知后觉举起酒壶。
  “我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你不肯告诉我自然有你的道理,我可以慢慢等你将心结打开,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天。在此之前,我们便以朋友的关系相处,我会试着对你好,像你对我那样……”
  “谢谢你……”
  步遥受宠若惊有些嘴笨,花苡突然的示好叫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们之间关系的进展比他预料得快,他原以为花苡那样倔的性子会揪着往事不放,不肯同他交好的。
  可数日来她的态度却日渐亲和,上回苏醒之后便不同他拌嘴了,语气也和缓,倒叫他手足无措,没适应过来。
  他知道花苡是个直爽的性子,争锋相对时剑拔弩张,讨厌他时也是真的讨厌。
  但等她将过往放下,忘却前尘,想对他好也是发自内心的。
  “谢谢你啊,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和折月一样,都是嘴硬心软的性子,说了这话,便是把我也当成重要的人了。
  即使是朋友的关系我也已经很开心了,说明你看见我的努力了,我也会对你更好的,让你彻底接受我,像折月一样,在我面前开心便是开心,难过便是难过,再也不用掩饰什么。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可以像一家人一样,你、我和折月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一起玩闹,我也会像兄长一样待你,像保护折月一样保护你。
  你也不要有负担,不要对我的好意有压力,只是这世上多了一个关心你的人而已,只是又多了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而已,你更幸福了而已。”
  步遥歪着头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花苡却又不自觉鼻子一酸,眼中也有水光闪烁。
  步遥碰了一下她的酒壶,再饮下几口。
  他的脸颊有些发红,许是酒意开始发作。
  “初遇你时你便是将军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过得好么,与折乐又是如何相遇的?我还没有了解过你,现在想重新认识你一次,可以么?”
  花苡怔怔看了他的眼睛几秒,不知道是不是酒意开始发作,叫她视线也不清晰了。
  她看见他的眼中微微有光芒在闪,像是月亮印在了里面,又像是积起了一层水花,叫她心上一动。
  “从我有记忆开始,便是孤身一人,凤叙将军带我入军营,仙君才封我做安城将军,协助她处理军务的。
  我那时什么也不懂,除了她之外谁也不认识,她也常常征战在外,我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好在后来折月时常入营帐同我说话解闷,我才不至于太过孤单。我将他当成弟弟看待,也豁得出命去保护他,他也真心待我,虽时常都在吵闹,但我知道他看重我,亦肯为我受伤、为我流血。
  他也是个倔强的,同我一样嘴硬心软,不会表达情感,我们便都习惯用行动表达对彼此的在意。
  先前一年时光,有他陪我出生入死,我才不是孤身一人,也才有了喜怒哀乐各种情感。
  我亦将他当成我的家人,将我所有的好意给了他,他也如此待我,总叫我心暖。许是上天见怜,见不得我孤独至死吧,命他来陪我来了。”
  花苡脸上亦有了红晕,微笑的时候双眼微弯,也像是醉了的。
  “做了将军这一年多来,我也常在外办些案子,亦没少诛杀些厉鬼恶妖之类的,折乐也常同我一起,也没少受伤吃痛。他是个怕疼的,每每叫唤都叫我心疼,可他也会硬扛着叫我不用担心,懂事得叫我心疼。”
  花苡揉了揉眼睛,将眼中水光打散。折月的出现于她而言,无疑是像阳光一样的存在。
  她的欢乐与喜怒来自于他,有他陪她哭笑玩闹,她才真正有血有肉有情感了。
  水光总是擦不去的,花苡便作罢,一鼓作气将酒水喝了下去,然后才舒朗而笑。
  花苡脸颊越发红艳,脑中也生出些许昏沉的感觉,叫她意识也稍稍混乱。
  “我知道你们的出现都是上天赐予我的,定是他心软了,不肯见我孤独而死,才让你们进入我的生命,才让我也成为你们重要的人的。你们是恩赐,是我的福分,我也会珍惜你们,保护你们的……”
  花苡脑袋枕在树上,一个劲地傻笑。步遥靠近她一些,与她肩挨着肩。
  “你也是我的恩赐,是我愿意用命保护的人。上天也定是眷顾我的,将你和折乐送回我的身边,这一次我定不会放手了。”
  步遥慢慢伸手将她额前的乱发梳到耳后,他也只能趁她醉了才敢同她这样亲近的。
  花苡还在傻笑,并未觉察,步遥便更大胆些抚了下她的脑袋,近近看着她的脸。
  “我以后可以叫你阿苡么?”
  花苡转头看着他,定定看他的眼睛,然后才嗯了一声,冲他一笑,点了几下脑袋。
  “你想叫就叫吧,我们是朋友啊,以后会变成亲人的,你叫我什么都可以的。”
  步遥点点头。
  花苡脑袋不大清醒了,眼睛不时眯上一下,就算是靠在树上,脑袋还是左右摇摆不定,步遥知道她有些犯困了。
  “阿苡,累了就靠在我的肩上休息一下吧,不用不好意思的,我们是朋友啊。你再撑着一会儿怕是要摔在地上去,听我的话别倔了。”
  步遥伸手将她的脑袋搂了过来,枕在他的肩上。
  花苡起初在他肩上乱转,可过了一会儿便越发困顿,眼皮直要粘在一起了,她便也安静下来。
  步遥转头看着她的脸颊,红艳的色泽叫人想要揉捏一下,叫他心上痒痒,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他怕自己一上手便停不下来了,要将她的脸颊捏烂的。
  自小时起,步遥便喜欢玩弄殊儿脸上的软肉,每每叫她哭着求饶了才肯停下,他也会再打趣她两句,笑她是个爱哭鼻子的。
  步遥想起那时的事脸上也总是泛笑的,揉了揉她的发丝,嘴角越陷越深。
  眼中水光却也漫了出来,在他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阿苡,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花苡微微动了动眼睫,步遥感觉到他的肩头有些湿润,转头去看,花苡还睡着……
  ※※※※※※※※※※※※※※※※※※※※
  感谢阅览
  喜欢以你之名,刻我之骨请大家收藏:()以你之名,刻我之骨肉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