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看这……”就在云沐阳呆愣的功夫,嘉慧自屋中拿了个精巧的包袱出来,送到了韩梧桐的眼前,一脸纠结难断的样子。
可韩梧桐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包袱一眼就接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这东西您还是带回去吧!别让晴丫头为我们母子再费心了!”
韩梧桐口中的“母子”一词突然滑过云沐阳的耳边,他赶紧将自己飞到天边儿去的思绪收了回来。先是接下了韩梧桐递过来的包袱,放在了身边的小桌上,一边装作知晓包袱来历的模样,问了韩梧桐几句,可是没几句话就再次绕回了送包袱的用意上。
虽然嘉慧对云沐阳有所防备,可在韩梧桐眼里,自己和儿子早已经脱离了皇室的纷争,哪还会再怀什么别的心思去琢磨云沐阳的心思?
“殿下,晴丫头虽然说陵儿和我生活在这里多有不便,可我看啊,这儿倒是比皇宫府邸要自在的多了!谁能想到,到了如今,咱们两人能够心平气和坐在这里谈天说地呢?”一脸笑意的韩梧桐一边感慨着生平,一边提起小桌上的粗瓷壶为云沐阳倒了一碗茶水,还有些歉意地来了一句,“殿下莫怪,这深山之中,实在是没什么好茶叶,不过这花茶是前些日子我同嘉慧亲手做的,当是卖我老婆子一个面子,请尝尝吧!”
只见小桌之上方才还只是放了条未成的绣品,就在云沐阳愣神地功夫,直接就被堆得满满当当的了。一个粗瓷壶、一只粗瓷碗、再加上一个方才放在这上面的包袱,哪还能再装下其他东西呢?不过可别说这花茶粗鄙,相较于皇子龙孙喝惯了的顶级贡茶而言,更是多出了一分自然的清香。这味道一经滚水的冲泡,更是提上了一个层次,让人闻过以后感觉心神都越发安稳沉静了。
云沐阳一听韩梧桐这么热情,自然也不好多推拒什么,毕竟,他可是打着看望韩梧桐的旗号跟着嘉慧前来的。若是一个不好被拆穿了,岂不是让他尴尬到了极点,更没了探寻韩氏与大哥究竟有何计划的机会?他抬手去拿桌上的粗瓷碗,将其放在鼻下闻了闻,的确感觉到比贡茶多出了一丝清雅淡香。
在韩梧桐的温柔目光下,云沐阳将粗瓷碗放在了嘴边,饮下了一口茶水。就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看到韩梧桐满眼含笑的在看着自己,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当初在游村相见,二人之间也并没有过这般和谐的相处过。这才过了多长时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韩梧桐改变的太快,还是他自己错过了什么?
按下这些疑惑,云沐阳开口言说着花茶味道极佳,亦是让韩梧桐更是欣喜。她一边客气地言说一边让嘉慧赶紧进屋包些花茶出来,一直劝着云沐阳拿些回去给晴丫头尝尝。
“韩夫人客气了,怎么今日不见大哥在家中?”因为先前听到了韩梧桐自己说出在此生活的是他们母子,云沐阳心中正纳闷着,大哥不是在府中思过吗?怎么就到了这儿来?这件事父皇是不是知晓?若真的在此处得见云陵阳,那大皇子府上的那人,又会是谁?
“你大哥啊?跟着缘觉寺的师傅们出去了,说是什么……什么来着……”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儿子去做之事的说法,倒是让韩梧桐有些着急了,连忙看向身边的嘉慧,希望她能给自己提个醒。
“主子,是学做素斋!”虽说嘉慧一直没有将怀疑云沐阳的心思放下,不过她也不好扰了自家主子的兴致。她与韩梧桐主仆数十载,真的对于现在的主子甚是佩服,抛下了皇宫之中的富贵荣华,只愿意在这深山中度过余生。这种想法很多人会有,可不见得很多人能够做到!
“对,对,就是素斋!你大哥大概得过个几天才能回来呢,缘觉寺过几日不就是了净禅师的佛法大会了嘛,就是那个时候做的素斋!”就像是怕云沐阳不明白似的,韩梧桐出言替他解释着,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的灿烂。纵然陵儿已经抛却了皇族的身份,那又怎么样?儿子现在懂得生活的不易,能够靠自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样的儿子就算是给她金山玉海,她也不换!
“噢,原来是这样!夫人,那我那几个侄儿……”说了这么多,云沐阳还是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消息,只能一边应和着韩梧桐的言语,一边试探性地向她抛出问题。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问题一经问出,就让韩梧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殿下,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瑛……刘家小姐跟你大哥和离了,还直接带走了瑶瑶,听说是到瑶瑶的封地宜城去了。”话才说到此处,韩梧桐的眼睛就略微泛了红,老实说,她很看好刘瑛这个儿媳妇。虽说是武将之女,可到底是个识大体的闺秀,比那个姓冯的妾室要强上许多倍。即使她曾经劝过自己的儿子,要他好好和刘瑛过日子,却总是被儿子几句话敷衍过去,完全不理会自己的用心。
到了现在,她又能说什么?那一日在游村见到儿子之后,她便说服了儿子同她一起隐居,脱离皇族间的纷争倾轧。令他们母子没想到的是,偷偷跟来的刘瑛突然闯进了屋中,却并没有反对了他们母子的决定。当然,交换条件就是她要同云陵阳和离,并且带走自己的女儿云若瑶。
云陵阳并没有应下她的全部请求,不允许刘瑛带走自己的女儿,还言说冯玉露会将云若瑶视作亲生女儿对待。可一番争论下来,刘瑛只是说会用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并在离开前深深地望了一眼云陵阳,要他好自为之。
之后的几日,韩梧桐并不知道儿子回府安排的过程,只是再次见到儿子的时候,他只是抱着才两岁的云佑飞只身前来,身后再无他人。
也许刘瑛早就预料到了此间事情,才会一定要带走云若瑶。虽说韩梧桐并没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瞧着儿子一脸落寞神伤的模样,她这个当娘的也能猜出几分。那个冯玉露一定是舍不下皇家的泼天富贵留在了京中,还强行阻止了云陵阳带走两个儿子。毕竟,只要这大皇子府一日不撤府,她的儿子就有一日能够承继爵位!到头来,云陵阳也只是带着府中一位难产早逝的妾室生下的云佑飞来了珞珈山,开始了他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那佑飞?”终究是云佑飞的叔叔,云沐阳即使心中仍然对韩梧桐等人有些怨念,却也不好将这些事情都添附在一个奶娃娃身上。
“在屋里睡着呢,昨天晚上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山风,竟是烧了半宿,现在可算是安稳下来了!”说着话,韩梧桐就起身看向屋子,作势就要走进去看看还在熟睡的小孙子。只不过碍于云沐阳在场,她不方便让他进了低矮的屋子,唯恐他心有芥蒂。于是,她只能示意嘉慧到屋中查看一番,也好防止这孩子再受了凉。
“怎么没请大夫瞧一瞧?”若是放在京中,哪家豪门贵胄的子嗣不是连夜请大夫过府,怎的韩梧桐她们就让那么小的孩子硬生生挺过来。云沐阳想到这些,话语中难免多了些责难,不论怎样,这到底是皇家的血脉啊!
刚刚说到小孙子云佑飞,韩梧桐的脸色才算是缓过来一些,听了云沐阳的这等言语,竟是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哪里是她不想请大夫诊治,试问,哪个做了祖母的人,会将自家孙儿的死生放在一旁,不做理会呢?可这深山密林的,家中也只有她和嘉慧两个妇人,哪里有胆量深夜出山进城?先不说深夜时分奥良城门紧闭,就是在珞珈山中有没有猛兽都不可预测,她们两个妇人拉扯着个孩童,怎么敢就这么冒冒失失下了山?
许是老天保佑吧,云佑飞的高烧经过韩梧桐彻夜的擦拭,总算是降了下来。若非如此,韩梧桐哪敢如此清闲地拿起绣品做些精细的活计?
眼见着韩梧桐一脸难色,云沐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间有些过了,再怎么说,韩梧桐毕竟是长辈,哪有他一个做晚辈的,不问缘由的就是责难长辈的。他刚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愤,却听到许久未出声的韩梧桐淡然一笑,一双历经风霜的眼眸看向他,似乎能够直达他内心深处。
“殿下,你和晴丫头还未成婚吧?是不是和闹了别扭,在山间散心的时候无意间碰见了嘉慧,才顺势来了这里?”虽然韩梧桐说出的话语多是疑问的口吻,可言语中却充满着肯定,即使云沐阳想做出辩驳,也变得苍白无力。
一见云沐阳有些惊愕地愣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的动作,韩梧桐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是说对了,而且他与依晴的矛盾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几分。
“殿下,老婆子我也曾经和你说过,要好好珍惜晴丫头,她是个适合做妻子的人!若是信得过我,你就和我说上一说,有些事情啊,不说出来,憋在心里永远解决不了的!”放弃了进屋的念头,韩梧桐径直朝着院子中方才的座位走去,一边试探性地问着云沐阳,一边缓缓地坐在了位子上,等着他开口。
其实云沐阳也没有想到,他并没有和韩梧桐说起过有关于他和依晴的现状,怎么就让她瞧出了问题所在,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含糊过去的几点关键呢?就在云沐阳纳闷的时候,下一瞬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起了净禅师今早对自己说的话,难道师父的意思就是指居于珞珈山深处的韩梧桐能够给自己答案?
“夫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若是您知道,请一定告知于我!”云沐阳说得恳切,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的郑重,一双星目紧紧盯着韩梧桐,唯恐她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瞧着那双酷似云翎恪的星目,韩梧桐心中感慨万千。不论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徐念贞的儿子,都是随了他们父亲的性子,也许这也是皇家子弟的通病吧!总是对身边人持着怀疑,又总是想要无条件地得到他人的全部。倘若是像冯玉露那样的一心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只怕会一再的妥协下去,失了自己的思想。但凡是个真心倾付的女子,哪里会这般忍受自己丈夫的一再猜疑呢?纵然有可能先前的妥协,只怕到了最后,也会因着得不到回应,而放弃这段感情重新开始!
相较而言,云翎恪还算是幸运的,徐念贞对他有着足够的耐心,能够一点点地将他的那点子劣根性给磨平。可自己的儿子和眼前的云沐阳却没了那般幸运,陵儿碰见了以爱换权的冯玉露,云沐阳则是遇到了个性格刚强的韩依晴。云陵阳的情况还算好说,若是有一天心结打开,还有可能寻到属于自己的姻缘。而云沐阳和韩依晴……
想着这两个“冤家”,韩梧桐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可惜了那个乖巧懂事的晴丫头。
“殿下,老婆子我不知道什么内情,只是觉得万事不能以表面论,要用心去体会!”话音还未落,韩梧桐就伸出指尖指了指云沐阳的胸膛,而后才再接上话,“若是想要挽回,须得以心换心!想要求得他人的坦诚,首先要学会对他人坦诚!”
看了看已经陷入沉思的云沐阳,韩梧桐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了桌上还未完成的绣品继续走着针线。有些事情须得当事人自己去领悟,即便旁人说得再多,终究是多费了唇舌,到不得心底!
以心换心?这话?
听着韩梧桐的话,云沐阳心下一惊!这不就是幼年的自己吗?曾经的自己也是想着以心换心,以情换情,可自那次中了韩氏的算计,自己就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了。终究是自己弄丢了自己吧!
前一日在龙啸殿中,父皇也曾经对自己说过,若欲取之,必先予之。当时,他以为父皇是在教自己为君之道。现在想来,恐怕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知道了他与依晴之间的症结在何处,只是没有明说出来,告知于自己罢了!
此时一阵山风吹起,伴随着珞珈深山密林中的飒飒树叶之声,竟让人说不出的舒爽。风吹得越发大起来的时候,韩梧桐瞥了一眼身旁仍未言语的云沐阳,心知他定是还未有个结果,也不便打扰他,直接起身进了屋子。
“主子,若是他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于圣上,那我们……”一见韩梧桐进了屋,嘉慧连忙从里间出来,面带难色地问着她的意见。
可韩梧桐也只是将放在屋中的一件云陵阳的外衫抱在了怀中,对着嘉慧摇了摇头就出了屋子,只留下嘉慧一个人满脸担忧地发着愁。
出了屋子的韩梧桐将怀里的外衫展开,披在了云沐阳的肩上,还下意识地为他紧了紧,以防山风吹伤了云沐阳的身子。
正陷入沉思的云沐阳在意识到身上多了一件外衫的时候,已经是韩梧桐伸手替他略紧了紧衣服的时刻了,他竟是在思索的时候将身边之人的动向都没去在意了。这个认知真的是让他自己有些惊讶,难道说,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韩梧桐不会于自己不利?才会如此的放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