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阵阵催人泪,温骨柔肠化悲缘。两人一瞬间就桎梏在那里,谁都不曾打扰了风中的沉静,唯恐因此坏了对方的心情。
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秋日里的晚风也比盛夏时节更冷硬了些。由于方才在席间被李氏劝下了几杯庐陵酿,韩梧轼早就抵不住酒气的上涌,再加上李氏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有关于韩婷婷母亲之事,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放着自己年轻时与杨婉柔之间的情情总总。这也是他摔筷离席后,再次被依晴看到时,为何会泪流满面的最主要缘由。
“爹……爹爹,您别……”依晴虽然能够猜到韩梧轼如此的原因,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将他心中的阴霾驱散,只能语带担忧地唤了一声。而这声“爹爹”随着秋日里的晚风吹到了韩梧轼的耳中,下一刻,他的眼圈更是红了几分,就连紧抿着的嘴唇都有了些微的颤抖。
“婷婷……婷婷……是……是爹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柔儿……”也许是依晴这声“爹爹”使然,韩梧轼竟然泪眼汪汪地看着拉住自己衣袖的依晴,嘴中呢喃着韩婷婷和杨婉柔的名字,仿佛是真的将依晴看作了自己的女儿,满是忏悔模样的念叨着什么。
瞧着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依晴也心有不忍,直接就握住了他那只颤抖却不敢触碰自己脸颊的手,将其附在了脸上,甚是温婉地安慰着。“爹爹,别伤心了,婷婷……婷婷已经回来了,她现在一定很开心,您说是不是?”
“是……是啊!开心,一定开心!有柔儿在身边,开心,一定开心!”其实,韩梧轼哪里会分不清眼前的女孩子是谁。只不过,依晴的那声爹爹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算是圆了他一个梦吧!就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自己的女儿唤一声“爹爹”,可他现下里是满足的!只要杨婉柔和自己的女儿能原谅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听着依晴的安慰,也逐渐恢复了理智,撤回了附在依晴脸上地大手,认同着依晴说法的同时,还在最后呵呵地笑出声来,似乎很是开怀。
见到韩梧轼总算是稳定住了情绪,依晴那颗心才算是安了下来。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说到,“您方才直接离开了饭厅,真是吓死我了!万一因为这些事情,让李氏埋怨了您去,那我真的是要愧疚一辈子了!”一边说着话,依晴一边甚是惭愧地低下了头,可那只扯着韩梧轼衣袖的手却依旧没有收回。
看着依晴极为懂事的模样,韩梧轼的心中顿时软上了几分,心中暗思道,若是婷婷还在的话,大概也会像这姑娘一样,是自己这个当爹的贴心人。想着想着,他突然回忆起前几天第一次见到依晴时,听她介绍自己时的事情。从她的言语中判断,也许这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说来,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吧!
这一刻,韩梧轼在心中就下了一个决定,一个影响了他后半生的决定。
依晴还在以极其微小的声音呢喃愧疚着,就感觉到自己垂下的眼眸前出现了一只宽厚的大手,手掌上还因为农活劳作,长着许多厚实的茧子。
“爹……大叔?”虽然依晴很想替韩婷婷多喊出声“爹爹”来,可意识到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也许韩梧轼根本不想再听到让他心碎的“爹爹”。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后,她忽然就顿住了声音,继而还是喊出了一声“大叔”,却也是充满了疑惑的味道。
“姑娘,若是你不嫌弃我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大叔,以后就唤我爹爹可好?”韩梧轼极为浑厚的声音在依晴的头顶响起,当然,这些话也完全出乎了依晴的预料。她从来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她也能真心实意地唤出一声“爹爹”。
显然已经被韩梧轼的这句话说得呆愣了,依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仍就低着头,呆呆地看着那只向自己摊开的大手出神。
“倘若姑娘不愿意,就算是个笑话,听过就忘了吧!”没有得到回应的韩梧轼也没有办法,虽说他很想有个能关心自己、顾及自己感受的女儿。可若是强求了去,难免失了几分真情真意在其中,那又有何意义呢?
捕捉到了韩梧轼话音中的失望意味,本以为他是随口而言的依晴赶紧点了点头,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一般。
“大叔……不对不对,爹爹,以后我替婷婷孝敬您!”下一瞬,依晴直接抬起头来,绽放一脸的笑意,甚是欢喜地向韩梧轼承诺着,更是让自己的那双小手直接抓住了韩梧轼伸来的宽厚大手之上。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喊出这句“爹爹”的时候,她的语气有多么轻快愉悦。
“好!好!好!”大概是也为自己多了一个知心贴意的女儿而开心,韩梧轼竟连说了三个“好”,还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依晴的手背,整张脸笑得十分开心,笑声也比之前的声音增添了几分真性情在其中。
“爹爹我们回去吧,你今儿晚饭可是吃了酒的,可别在外头吹了风,仔细夜里头疼!”虽说依晴并不知道庐陵酿的酒劲儿如何,却也十分贴心地提醒着韩梧轼,想要带他回了住处,不希望他在院落中受了夜风吹,落下个酒醉头疼的病症。
这话听在了韩梧轼的耳中,别提有多开心了。他顺势点了点头,心中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心说,这就是被自家女儿关心的感觉吗?在这个牢笼一般的韩家生活了真的多年,他真的很久没有体验过被人关心,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这种让人心中暖暖的感觉前一次出现,恐怕还要追溯到自己在离开杨婉柔之前了!
于是,这对才认下的父女两人互相言笑着,向着韩梧轼住着的后院走,并没有在乎过路的韩府仆婢的眼光。虽然看到他们二人如此情状的仆婢,在心中许是会羡叹上一句,父女感情极好!可谁又能想到,眼前的这对父女也只是在刚刚才认下的呢?
话分两头,酉时二刻才回到宫中的徐皇后,此时正有些发愁地坐在贵妃软榻上,双眼紧盯着矮桌上的梅瓶出着神。
“吱呀”一声响起,在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回荡了许久才逐渐消散。穿着一身浅色银丝绣边的女官宫服的思容端着一碟子蜜糖果子走了来来。她看到徐皇后仍旧保持着进屋后的姿势出神,也不便打扰了其深思,就悄悄将蜜糖果子放在了矮桌上,就准备默默地退出去。却不想,她才将碟子放到桌上,徐皇后就被瓷碟与木桌碰撞的清脆声音惊醒,直接抬起头来看向了软榻边站着的思容。
自以为是方才的动作惊动了思考中的徐皇后,思容一脸歉意地看向她,刚想出声言说自己的错处,就被徐皇后的话语截了去。
“思容,若是你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可又想让旁人知晓这其中的玄妙,该如何是好呢?”徐皇后放下一直搁在矮桌上的手臂,另一只手抬起轻捶了几下有些酸痛地肩膀,甚是苦恼地问着身旁的思容。
即使思容不知道徐皇后话中的那个玄妙代表着什么,可瞧着她捶打着肩膀的动作,就下意识地先走了过去,用双手替徐皇后揉捏着肩膀,以缓解她的疼痛。在略思索了片刻之后,这才施施然开口回答起徐皇后方才的问题来。
“娘娘,若是有人误会了什么,可能让其认识到自己的错处,比急于解释什么更重要吧?只要那人能够意识到自己错了,就算没有解释,那误会也能够解开了!”
这种想法也是思容这么多年来一直信奉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言辞之人,即使与旁人有了什么误会,也会以这种方式去解决。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惯常的做法,今日竟真的给了徐皇后一个极好的解决途径。
“是啊,解释的理由并不重要……对!”听着思容的回话,徐皇后先是沉思了些时候,这才极小声地喃喃了几句,而后脸上的忧愁神色倒真的减少了几分,不再似先前那般为难了。
转而,徐皇后就抬起手来,按在了思容替她揉捏肩膀的手上,若有所思道:“沐儿这几天是不是被允了假,在府中准备着?”
一听徐皇后提起了宸王,思容赶紧点了点头,回着徐皇后的问话。在她的印象中,能够让徐皇后感到担忧的,除了龙啸殿的那位之外,也就只有燕王云逸阳、宸王云沐阳和早已出嫁的明华公主云昭玥了。
如今,徐皇后突然提起宸王来,是不是就表明她现下里发愁之事,就是与宸王云沐阳有关呢?思容心中将连日来的事情细细过了一遍,认为也就只有过几日宸王的大婚之事,能够让徐皇后如此忧愁了。于是,她小声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娘娘,可是为了宸王殿下的婚事烦忧?”
“唉!当初昭儿的婚事就让我心中难受了许久,如今呢,沐儿婚事也是没让我省心!现在想想,还就数逸儿还算是顺遂,没让我操了什么心!”思容的这句话算是打开了徐皇后的话匣子,直接就开始细数起她的这几个孩子。比较来比较去,最后还是觉得只有云逸阳没有让她这般操心过什么。
可旁边的思容却不这么认为,心下里补充了一句,当初燕王殿下长求娶卫小姐的时候,您不也是犯了愁的吗?哪里就说什么燕王殿下让您省心了呢?可这话她却不敢说出口来,万一真的将这事儿再捅出来,惹了徐皇后的心思,那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娘娘,您的意思是?”纵然思容并不知道徐皇后到底是为了宸王哪里发愁,可心下里却清楚,这种忧愁是从今日从韩府回来以后才开始的。那是不是意味着……
思容心中认为,此事一定与韩家那位四小姐脱不得干系,却也不敢直接断言说出这话来,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既然明日沐儿不必参与朝议,就让他进宫一趟!”像是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的徐皇后,在思索了片刻之后才示意身旁的思容,让她明早出宫将宸王传进宫来。
“好,娘娘,您今儿地晚膳都没用多少,奴婢拿了碟子蜜糖果子来,千万别因为这些事情愁坏了身子!”思容一边应下了徐皇后的事情,一边嘱咐着她若是饿了要用些点心,生怕徐皇后再因为什么事情而病倒了,累坏了身子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好,先下去吧!待就寝安歇的时候,你再进来吧!我想单独待一会儿!”徐皇后听着思容的嘱咐,心里虽也是忧愁满满,却也多少感觉到些安慰。她伸出手来轻轻揉捏了一下眉间,微微合起了双眼后,作势想要放空自己。同时,她还示意思容先下去,不想被旁人打扰了去。
瞧了瞧徐皇后明显有些青影浮现的眼底,思容虽也是心疼的,却也实在不好再多劝上一句。这个时候的徐皇后正是烦心的时候,哪里能听进去那许多的叮嘱?还是点到即止就好,也免了她对这些话语的抗拒之意。
因着徐皇后的要求,思容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慢慢地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了徐皇后一人在屋中思考着。只不过,思容并没有走远,她怕这宫里有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误闯了进去惹起徐皇后的烦忧,当下就站在了门口不远处,替徐皇后静静地守候着。只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坐在屋中的徐皇后可能并未有所察觉罢了。
相对于韩府某处的欢笑和宫内徐皇后的忧愁,此时的宸王府却是陷入了一片沉寂,哪里有什么过些日子就要办喜事的欢愉气氛?
而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沉压迫感的出处,便是从午后回到府中的云沐阳!
“叩叩叩”,管家楚腾在云沐阳的房门外叩动着房门,想要探听一下房中之人的动静。然而,回应他的则是一如既往的静默情状。
楚腾一脸焦急地再次抬起了手,想要叩响房门,给屋内的人以提醒。却在他的手将要接触到门板的时候,被突然从内侧开启的房门给惊了一下,险险地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吓到。
“王爷,您怎么……”楚腾稳住身形之后向前看到的,便是眼前一个高大的摇晃身形,正踉踉跄跄地向外移动着。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将自己关在了房中一下午的王府主人云沐阳。
看到云沐阳摇晃着身子走了出来,楚腾赶紧收起了那份惊讶,上前一步准备扶住他将倒未倒的身子。只是他才堪堪扶住了云沐阳高大的身体,就闻到了自其身上散发出的浓重酒气和满屋子冲出的酒香。
“王爷,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酒喝多了,会伤身的!”一边吃力地扶着云沐阳摇摇晃晃的身体,楚腾一边有些心疼地告诫着他,似乎心中已经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一些,云沐阳半日于房中酗酒的缘由。而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王爷,您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