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军中令,文燕的心里充满了不安与忐忑,她即便希望能够胜过韩家那个有名无实的四小姐,却也不希望是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的胜利。刚刚景东华的解释虽说已经足够透彻,可究竟该怎么对上所谓近似忆江南的调子,她是一丁点儿把握都没有的。
就在文燕心中纠结的功夫儿,景东华已经拨动手中琵琶,开始了军中令的前奏。无奈之下,文燕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脑中搜索着可以应对的词句。
而主位上安坐的云氏兄弟对于眼前之景,也有着完全不同的见地。
“五弟,你早就知道那位韩姑娘的身世?”由于距离周围座位较远,根本没有人知道云逸阳此刻一脸正经模样的言语,竟是如此用词。而他素来给人的印象也是从不喜参与这等宴会的性子,想来也不会让人猜出,他竟也有如此看戏的心理。
“身世?算是吧!只不过我并不知道晴儿她会不会军中令……”看着端坐在位置上的依晴,云沐阳若有所思地回答着,可脸上的神情根本不像是有所担忧的样子。
一听自家弟弟的解释,云逸阳也算是佩服了云沐阳这个敢赌敢拼的性格。从未有过把握之事,他居然能够说得像是有完全把握似的,幸好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态度,若是换了他那个小妻子在这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呢!
“五弟,你这可太拼了吧?为了给韩姑娘长了威势,如此大张旗鼓,至于吗?”
本想示意身后的小厮去给宁飞羽递个话,不想自家三哥竟然还有此等不依不饶想要探知真相的时候。云沐阳抬起手来,示意小厮稍后再前去报信,这才回了句话。“三哥又怎么能够知晓,这是不值得的呢?”
一边说着,云沐阳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了会场上的人群,待他将视线收回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有些沉重了。“恐怕在座的这些人都会以为,这场宴会的目的在于七弟,而非我这个已经定亲之人!既然她们瞧不上晴儿,那我就必须让她们明白,有些人不是她们能够随便羞辱的!”
“羞辱?你的意思是……难不成……”看着云沐阳星目中的冷冽,云逸阳似乎有所顿悟,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话只说到一半儿,就已经看到了云沐阳暗暗颔首,也就止住了之后的言语,不再有何异议。毕竟,倘若是换做了自己,有人胆敢对他的小妻子放肆,他亦是不会轻易放过了那人的!更何况,如今摆在自家弟弟面前的,除了那些瞧不起韩四姑娘的贵女命妇,还有那个一直自命不凡,以五皇妃自居的文家嫡女!
“你就不怕文燕在这场比试中,略胜一筹?”已经听到了景东华拨动琵琶的声响,云逸阳有意同自家兄弟有所赌注,便刻意问了一句。只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我相信晴儿”,而云沐阳面目上表现的神情,更是比这几个字更是坚定了几分。
场地正中处,景东华的琵琶声已经从方才的前奏逐渐进入主题,而通过琵琶盈盈袅袅的感觉,文燕只能凭借着自己对于沙场行军的理解,应着琵琶曲将所作的词曲吟咏而出。参与宴会的多是京中的官宦家眷,鲜少有真正军中将领的女眷参加,所以对于这种事情,所有人都充满了好奇。
“月影透,最忆是中秋。剑舞霜天凭酒祝,谁人望璧醉江楼。凄景枉凝眸!”
伴随着景东华手中拨动的琵琶声响,每一句词句都分外贴合节奏,只不过在最后的收尾之时,却有了些小小的瑕疵。本来对于军中令而言,每一段的结束都充满了鼓舞作用,但是文燕所作的那句“凄景枉凝眸”却透着无限的悲凉,让人有一种悲哀颓废的伤害意味。而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景东华本来还在为先前的那句“剑舞霜天凭酒祝”而感慨的心情,一瞬间便跌入了谷底。有时候这军中令同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当形势大好之时,一旦决定要发起进攻,就不能在士兵们冲锋的时候,做出了那等类似撤退的信号。这不仅会使得军中兵士的心境大乱,还会影响了整场战事的起伏变化。即便这种转折的手法可以用在文人墨客的文法修饰之中,可以让自身文章的感情表达更有冲突感。可军中令毕竟不是那等为了博人眼球的辞藻华丽之作,谁又会用此矛盾对比的方法,去曲折得表达了情感呢?
停下了手中琵琶的景东华赶紧收拾好自己面色上的情绪,仍然极为有礼地向着文燕行了一礼。不论怎么说,自己如今不是安家军的一员将军,只是燕王府中的老管家,这些礼数是半分不得少了去的!
反观文燕的行为,竟连看都未曾看景东华一眼,仿佛他对自己所行之礼,回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一般。还是一旁的文老夫人出声呵责了文燕几句,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景东华言语客套了几句,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连对韩家那边儿叫嚣的意图都没有了。
“看来,这次的事情对于文燕的打击不小啊!”将文燕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云逸阳言语的时候本是那种无拘淡然的语气神情,却在瞥见景东华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与难过之时,变得有些微妙难懂了。
“三哥,有些人既然说不听,那就只能彻底解决了!我想……三哥一定已经有所打算了,不是吗?”并没有漏看了文燕对于景东华的厌恶态度,云沐阳也只是心中冷笑着骂了一声“愚蠢”,其他也不再多言语什么。毕竟,如今不止自己想要好好教训了文燕那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连素日好脾性的三哥,都已经认清楚了她本来的面目了吧!
“三哥,此时还会觉得我几年前的做法是错误的吗?”一边说着,云沐阳一边拿起桌边的茶杯,缓缓饮了一口,然而那茶杯中的滚水已然凉透了。
“自是该庆幸一番的!”将文燕对待景东华的态度看在眼中,云逸阳的声音竟变得越发得咬牙切齿起来。如果说这天下还有让他尊敬的人除了当初收养了自己的元康帝与徐皇后之外,恐怕也只有这位老管家了!若不是当初他以命相搏,他也不可能有命活到如今,还成为了云氏王朝的一代亲王!
待文燕展示过后,自然该轮到依晴出场了。她再次冷冷威胁着李氏不要做旁的手段,这才起身离开了座位,准备往宴会场的正中而去。当她即将越过宁飞羽的座位的时候,涂着口脂的朱唇略微启动,而宁飞羽一侧的耳朵也微微有所动作。当依晴的衣边略过,再次露出宁飞羽的那双凤眼的时候,也只剩下满眼的笑意和隐约透出的决绝。
“景将军,请吧!”待依晴来到景东华身边,她直接以礼拜之,口中的称呼也不再是管家称呼,而是多年之前景东华官拜将军的职衔。同样的,依晴向其行的礼数,也并不是京中千金那番极为娇柔的福礼,而是女将专属的抱拳礼节。只一个称呼加一个动作,景东华的眼中就已经泛起了涟漪,耳边似乎仍然能够听到多年前沙场上的号角声与呐喊声。
心知自己有所失态,景东华赶紧收起心思,低头颔首尊称了一句“韩四姑娘”。而依晴并不在意,只略摇了摇头微笑着看着景东华尽显沧桑的脸,一手抬起,示意着景东华可以开始了。
同方才一样的旋律再次响起,而全场都在等待着这位已经连胜两场的韩四小姐,究竟能不能再次胜过文燕,还是以并不熟悉的军中令!
“天凉透,独道是清秋。雁过声声思旧绪,月痕划夜斩敌酋。北望战功修!”
听着依晴竟丝毫不顾及身份,将自己所作的词曲配合着琵琶的曲调唱了出来,景东华已经浑浊的眸中沁满了泪水。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就在最后的那场战役中,安家军的主帅,云逸阳的亲生父亲镇国将军安锐璋曾经对自己说过,“东华,你也跟我征战多年了!如果这次我们攻下了对方的海岛,等回去了,我就着手安排,让安逸那个臭小子认你做干爹!将来啊,让这个臭小子好好孝敬咱们两个老头子!”
当时安锐璋对他说这些,他并不是不明白什么意思。自己比安锐璋年长几岁,自己的儿子十二岁就同自己一起征战沙场了,可那时候安锐璋的儿子也才刚出生不久。这场战争打了太久了,他的儿子永远留在了战场上,自己的妻子也因为这个打击而离开了自己。如今的他,除了自己,恐怕再不会有旁人会在意了去!
但安锐璋却能够看透自己的心思,更为了安下自己的心,而许下了如此承诺。当时他真的很高兴,可直到那场战争结束,安锐璋同样留在了战场上的时候,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恐怕,当初安锐璋同自己如此言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透了命运,有托孤的意味在才是。正是因为这些原因的叠加,他景东华才在结束了军中的服役之后,直接向元康帝求了恩典,前来已经成为皇三子的云逸阳身边,为他打理着府中的一切。
强忍着涌上心头的酸楚,景东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这首军中令弹至终章。在琵琶的最后一个音调结尾之时,景东华看向身旁的依晴,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言语到,“韩姑娘,五殿下能娶到您,是五殿下的福气!”
“景将军何须如此言语,只要三殿下安稳,您的心也就安稳了,不是吗?”看着景东华的眼睛,依晴意有所指地应答着,而那双眸子还若有似无地瞥向了云沐阳的方向。
“韩姑娘,听末将一句劝,趁着人还在的时候,好好珍惜!”不知景东华是不是知晓了什么,如此一句言语倒是让依晴感到吃惊。
她自信有关于云沐阳的一切,她自己掩饰的很好,可直到景东华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为何之前宁飞羽会对她说“不要太过执着”。恐怕自己的眼睛已经透露了自己的心思,而历经沧桑与人生离别的景东华,显然对于这种情况更有发言权。当然,他的劝说也更具有说服力。
“景将军放心,民女会好好思虑的!”言罢,依晴便转身面向了众人,等待着宴会的主人云逸阳宣布最终的结果。
“韩四姑娘,我想知道,你为何能够如此了解了沙场兵士的心思?韩大人似乎并没有过军中督战的经历才是……”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依晴已经感到了些许的疲乏。可偏偏有人不愿意放过了她去,就这么直接站起身来询问起她来。只是这提问之人,依晴并不熟悉也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细,自然也不可能知晓她是敌是友。
“恕我眼拙,姑娘是……”
“韩四姑娘,家父是武威将军刘海!”那女子快人快语,不带一丁点儿的拖沓,直接将自己的身份告知给了依晴,似乎并不在意她对于自己的身份探究。
“刘小姐,我并不了解军中将士的心情,只是觉得饱受战乱困扰的百姓而言,这等心愿同军中将士的心情是一般的!百姓们希望得到安定,将士们渴望平定战乱,发给百姓和平!两者之间的心情,是有相通之处的!”虽然依晴并不知晓那位武威将军刘海究竟是何人,可她注意到宁飞羽在听到那名女子的介绍之后,脸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这说明刘海的站位应当是同宁飞羽相同的,而宁飞羽与皇家子嗣素来交好,想必这位刘姑娘也不是会与文燕同流合污之人,想要特意找了自己的麻烦!
“韩四姑娘,受教了!”这位刘家小姐甚是爽快,没有那么多的虚礼,倒是个极为好相处的直爽性子。
“文姑娘,我看还是不要再宣布结果了,难道你心中没有个心思吗?”就在依晴以为那位刘姑娘已经坐回自己位置的时候,她却听到了这人的言语,而言语的对象俨然换成了不远处坐着的文燕。
“你……”文燕咬牙切齿地说不出半句话来,虽说刘海只是个武威将军,品阶根本达不到文杰的地位。但有一点她不能否认,那就是关于军中令的比试,她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彻底。她不是没有听到依晴的作品,而且还听得很清楚。不是因为她有心研究,而是依晴的词曲是吟唱而出,比自己的吟咏更为贴合了琵琶曲的调子。只这一点她就无法做到!因为什么?因为吟曲卖唱的行为,她身为文家嫡女自然是做不来这等下作的举动。可她忘了一点,燕王府的主人是曾经的镇国将军的儿子,如果自己放不下身份地位去融入到琵琶曲中,自然无法引起他们这些曾经的军中兵士的共鸣,那输赢也就很是明显了!
“这……这等卖唱的行为,本小姐自然是不屑于去做的!”文燕的解释极为苍白,其实她输得岂止是一个动作,还有那颗能够从容所有的心海!
“好了!既然胜负已经分出,两位姑娘还请遵守先前的赌约!”云逸阳的一句话,就已经断定了两方的输赢。而文燕也只能遵守了先前的赌约直接离开了宴会,不出现在依晴面前。就在她气愤起身,准备直接离场的时候,却被云沐阳唤住。
“殿下……”以为是云沐阳对自己心有不忍,文燕的心中又升腾起一丝希望。她表现出一副可怜模样,看向了已经从主位处起身的云沐阳,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了自己。云沐阳每靠近一步,就让她心中激动一分。
“文燕,本王希望你能清楚,宸王府与你根本无从联系,以后在任何场合,倘若你再以宸王府的名义为事,别怪本王不给文老大人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