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上的争论还在继续,端坐的元康帝却显得极为漫不经心,他目光逐渐扫视全场,最后却在身旁跟随的荣连福身上有了停留。不是因为他有意为之,实在是荣连福的脸上透着一股欲言又止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怀疑。
随后,元康帝并没有参与了朝堂上臣工的争论,也没有理睬阶下宗亲的眼神问询,只是示意着荣连福近前一步说话。而一旁的荣连福才刚从乾元殿外回来,站回了自己方才的位置上。一瞧见元康帝向自己示意着,正纠结着该怎么通知元康帝的荣连福倒是心中欢喜,不迭地来到了元康帝身旁,俯身贴耳在元康帝身侧。
“圣上,您唤老奴有何事?”低眉顺目地盯着元康帝脚上穿的龙驭九霄徽岳锦绣粉底靴,荣连福声音刻意压低,大概是不想被阶下大声争论的臣工们听到吧!况且,往日朝议之时,元康帝吩咐自己的情况也有,自己这方面自然不会同才当值的宫人那般没了分寸条理,倒是坏了元康帝的心情。
“方才谁来过乾元殿?”并没有多费言语,元康帝压低声音一针见血。
本以为自己将脸上的情绪掩饰的不错,荣连福没想到,自己才回到乾元殿中就被元康帝看出了自己的意思。虽说自己是弓身附耳的姿势,元康帝是看不到自己的脸色的,可这等言语依旧是让自己面露惊讶。“方才凤鸣宫的思容姑姑来过,说是皇后娘娘想午后求见圣上……您瞧这……”荣连福并没有将话说得太满,只是把事情十分简略的同元康帝说清楚,就半带猜测地询问着帝君的意思。
“哦?”听完荣连福的回话,元康帝倒是有些惊讶。即使如今宫中少了许多蛇蝎歹毒之人,可为了徐念贞的安全着想,他也尽量避免同她的相处过多,以免招来什么险恶用心。元康帝心中十分清楚,他想要的是同自己心悦之人相守一辈子,而不是为了一时的欢愉而失了往后的岁月。尽管他能够尽量稳住朝堂党争,可有些暗地里的举动,他不是神仙降世,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够处理,将徐念贞同一双儿女保护周全。所以这么多年来,元康帝也只是给前廷与后宫一种同中宫皇后相敬如宾的感觉,不会让有算计的人多了什么恶念。
自从发生过程文瑞与崔欣娘之事后,他本想继续肃清后宫的势力,不想再蹉跎往后的岁月。他与徐皇后都不再年轻了,自己的儿女也都有了安排,元康帝只想处理好最后的事情,同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度过他们二人之间为数不多的相处岁月。
可他在同徐皇后说出此事之后,却遭到了徐皇后的反对。元康帝还记得,当时是在团圆宫宴后,他借着祖宗旧例的规定,留宿在了徐皇后的凤鸣宫。当晚也将他计划的事情与徐皇后有所沟通,但是徐皇后却说此时还不是时候,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以后的生活还要同他们一样。的确,徐皇后所说的事情元康帝不是没有想过,可他已经隐忍了二十几年,真的不想再浪费多余的时间在外廷那些臣子的身上。没错,他是钦傲的帝君,他是整个钦傲的主宰,而这些也是他该尽的责任。但是,有些时候他真的想自私一次,想要主宰一次自己的命运,而非天下的命运。为了不辜负当初自己父皇,也就是上一任帝君文宗帝的希望,元康帝努力地想要做到自己父皇一辈子都没有完成的任务。如今,眼瞧着二十年已经过去了,自己也能给父皇一个交代了。但是经由徐皇后如此一说,他也就算是应下了她的请求,没什么旁的缘由,只是当自己真正为人父母之后,他才明白为何古语会说“为母则刚,为父则强”。哪里是什么“刚强”与否的关系,只不过是因为懂得了为子女付出心力的心情,不想他们走了自己的老路罢了!
在元康帝沉思回想的功夫儿,阶下的争论更进了一个层次,两方阵营之间的“厮杀”也越发地激烈起来。一直弓身等着元康帝吩咐的荣连福唯恐自己这般举动太久,会引起了臣工的注意,只能硬着头皮出声提醒了一句,算是拉回了元康帝的思绪,不至于被他人瞧出了他正走思神游着。
“圣上的意思……”荣连福再次询问着,只是声音比方才更低上了几分,而自己的动作也比以前显得谦恭了许多。
“不必了,今儿个中午直接接了皇后来龙啸宫!”看了一眼阶下争得面红耳赤的两方人马,元康帝似乎有了什么好主意,只扯着唇角吩咐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反倒是一旁听音儿的荣连福有些呆愣了,这还是自己伺候了多年的帝君么?怎么还改了往日的性子,还要直接传了皇后娘娘来龙啸宫呢?因为元康帝一反常态的安排,荣连福只能默默思索一番之后,再次出声求证道:“圣上,午时传召……这……理由……”纵使荣连福明白,自己只是个伺候主子的奴婢,即便是个总管职位,说穿了也只是个管理奴婢的头头儿罢了,本质上还是该好好听主子吩咐的奴婢。可元康帝的吩咐没了平日的样子,这让荣连福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再三向他确认着。
“理由?”低低念叨了一句荣连福的问话,元康帝有些无奈地无声苦笑,这么多年来,自己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妻子,居然还要寻了些旁的理由来。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元康帝向着阶下的情状再次瞟了一眼,而这次他的用意则是为了让荣连福能够明白自己的想法。接着,他沉声说到,“朝臣们都为了朕的儿子的婚事而担忧,这事儿,还是该同皇后好好商量一番的!”
“是!老奴这就通知凤鸣宫的人准备着!”明白了元康帝的意思,荣连福也不敢再有拖沓,干干脆脆地应下了吩咐,急急弓身退了下去。现在在荣连福看来,只有去凤鸣宫传旨才是最为要紧的。看来圣上是真的想要回心转意了,这么多年来,也算是皇后娘娘盼出头儿了吧!
也许是互有默契吧,对于这种事情,元康帝与徐皇后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们都没有将这些事情的真相告诉给身边贴身侍候的人。而这二十年来最让荣连福和思容等人担心的,左不过就是两位主子之间太过端着的行为了。所以,在元康帝直接要求将徐皇后接到龙啸宫中以奉午膳的时候,荣连福才会心中欣慰,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就去了凤鸣宫传旨。在思容与荣连福心中来想了这等吩咐,恐怕都会以为是元康帝良心发现,徐皇后守得云开见月明吧!
话分两头,当思容目送着云沐阳离开之后,她转身回了凤鸣宫,却根本没有想到,身后的云沐阳并没有同往日那般直接离了后宫,反而是在劲头处拐向了另一方向,向着略偏僻些的宫宇走去。
“主子,这是……”身后跟着的是徐皇后才派到云沐阳身边的宫人,在大婚之前都会跟在云沐阳左右,替他跑前跑后忙过这阵子。
听到身后跟着的那个小跟班出了声,云沐阳并没有去理会,只是走的更快了些。这小跟班本就不是个身子太强壮的,再加上云沐阳是个练武的底子,哪里能让其赶了上去?这时候的小跟班恐怕也只能咬着牙,小跑着跟在云沐阳身后,才算是能够同其不拉开太大距离了!
“主子……您这是上哪儿?”也许这宫人是个入宫时候不算长的,只看起来比旁的要伶俐些,却也做出了这等不该多嘴的举动来。“主子?主子您慢着点儿,主子!”
实在被这个小跟班喊得有些烦了,云沐阳直接停住了脚步,有些阴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跟班,这才让人噤了声,没再多说一句话出来。
其实,有时候云沐阳也想不通,明明自己就是个不想太过依赖旁人的性子,就算是云氏皇族的子弟都需要配了跟班小厮在一侧伺候着,自己也从未要求过要着人安排了人去。即便是年幼时的他,伴读之人除了陈靖远之外,亦是不曾再有过谁。相比之下,大皇子云陵阳的三个伴读,三哥云逸阳的一文一武两个伴读。就算是如今被囚禁在大皇子府上的四皇子云滦阳,在他被元康帝接到身边,认可了他的皇族身份之后,也按照云氏皇族的规矩,给安排了几个小厮跟随着。
可自己却从没有要求这些,不是因为不计较这些,而是他会觉得有太多人很在自己身边,会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会搅乱了他应有的思绪。倘若因着这些个奴婢,而让自己的思绪有了丝毫的偏差,影响了未来大事,那才算是真正的得不偿失呢!
“不说了?”终于不再听到甚是烦乱的声音,云沐阳这才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极为冷淡地问了一句身后的跟班。口中吐出的语气极为冰冷,虽然还未到冬季,却也让身后那个小可怜儿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奴……”刚想要说出自己不会再多言语些什么的话,这宫人就再次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冷气冲着自己袭来。偏偏自己的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有胆量去避开,更是不敢有什么顶撞对抗的言语举动出现,竟就这般直接受下了云沐阳的微怒。
“若是不想跟在本王身边儿,本王自会给你寻个去处!”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云沐阳这才再次迈开步子,继续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而他身后的小跟班只能甚是委屈地皱了皱脸,不敢有任何异议的跟了上去。不过,这次这个宫人却也懂了些规矩,再没多发出一个音儿出来。恐怕由于刚刚的那么个小插曲,这人也是清楚了自己跟了个什么样儿的主子,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不被主子嫌恶!
委屈巴巴地跟在云沐阳的身后,这个小跟班也不敢再多说多问,只是当云沐阳七拐八拐之后停在了一处宫宇前的时候,小跟班才发现,原来这位宸王殿下想要来的是舒妃娘娘的宁瑞宫。
“主子,您想来找舒妃娘娘?”虽然小跟班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出声言语一定讨不得好,可为了不让自己主子白跑一趟,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
以为自己身后这个宫人已经学乖了,却不想,自己正要抬脚进去的时候,又出声阻止了自己。云沐阳本就有些纷乱的情绪更是增添了几分不耐,当即就转身怒目对上身后这个小跟班。
“黄瑞,怎么,本王想要去做什么,还要同你报备吗?”因着心中有所担忧,云沐阳的语气比方才还要难听上几分,再加上他一双星目透着狠戾,更是让眼前这个身材不及自己的小跟班瑟瑟发抖。
“不……奴婢不敢……”小跟班赶紧开口解释着,却被云沐阳的气势所累,根本不能说出太过完整的话语来。
这小跟班虽然在凤鸣宫中当值被徐皇后看上了,这才拨给了云沐阳,让其为他上下跑腿,也能好好照顾了云沐阳的起居。可黄瑞只是个还在跟着凤鸣宫总管宫人学习的新人,哪里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考验?只一个眼神就已经让其腿脚发软了,又哪里需要什么旁的什么手段呢?这孩子看起来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可到底是少了些锻炼,让云沐阳打心底里有些排斥了这样的安排。
“那还多什么嘴?”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黄瑞,云沐阳这才扯回心思,准备走进宁瑞宫,去寻了舒妃与七弟云瑄阳。
“可是……主子……主子!舒妃娘娘平日里这个时候都在佛缘堂礼佛的……”眼瞧着云沐阳的脚都要迈进宁瑞宫的大门了,黄瑞实在不想自己的主子白跑了一趟,只能顶着云沐阳带给自己的压力,生生说出了这句已经憋了很久的话语出来。
“嗯?”没想到,自己身后的小跟班居然是这个意思,云沐阳收住脚步之后再次看向黄瑞,眼中却多了些东西。“你的意思是,宁瑞宫此时并没有管事儿的姑姑或者总管在?”
“是……是的,殿下!”听出了宸王殿下口中的话语之中少了些厌恶,黄瑞本还有些胆怯的声音也越发稳定下来,不再是方才那副瑟缩惧怕的模样。稳住了自己的声音之后,黄瑞这才向云沐阳道出了个中缘由。
“殿下,宁瑞宫的舒妃娘娘从来都是午前会去佛缘堂礼佛,而后在午时过后才用过午膳,午后则是喜欢在御花园寻个僻静的角落抄写经文典籍。”
黄瑞的话都还没说完,云沐阳就已经了解了个大概。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追问了一句,“七弟亦是如此?”
“七殿下?不不不,应该称齐王殿下了……齐王殿下他倒是也不经常跟随在舒妃娘娘身边。不过,但是经常会到羽林卫的校场走上一走,听说羽林卫中许多副将都亲自教导过齐王殿下功夫呢!”黄瑞虽说是个才进宫门没多久的奴婢,不过这等消息却精通的很。想来,这般技巧的存在,才是母后将其送给自己的原因吧!想到此处,云沐阳眼中散发着略带深意的眸光,心中却对眼前这个并不起眼儿的小跟班有了重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