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杯浓茶饮尽,荣连福见明澄还未回返,也就直接起身,在屋中四处走走,也抵得上消磨时光了。
其屋中宽敞异常,四散摆下了五六张宽大的紫榆木的桌案,其后都陪着一张舒适的靠椅,再之后才是几个高耸的书架。而书架之上尽数是些历法推演的书册,甚至有的桌案上还摆放着一本收藏完好的历法古籍。即使荣连福对于历法推演并不算了解,可对于桌案上那本保存甚是小心的古籍,还是多少存了些了解的。
当其小心翼翼地来到桌案旁,低头看向桌上的古籍,心中隐隐有一丝冲动趋势着自己,前去翻开那本书册。荣连福从来不信天意使然,只觉得事在人为。可眼下对于自己这等情绪的描述,却有些乏力而迷茫。就在荣连福颤颤巍巍将手伸出,一只分外苍老的手即将碰触到古籍书册的那一刻,门外匆匆进来了个太庙中执守的门房模样的男子。
男子急忙跨进屋子,四下里寻找了一番之后,这才锁定了荣连福的位置。他忙不迭地奔着那个方向赶,快到了近前处才渐渐收住了脚步,而后有些气息不稳地说到,“荣总管,明大人让小的来传个话!”
“嗯?”因为听到声音而缩回手的荣连福收拾了下情绪,这才转身看向来人,“怎么?明大人有什么要交代的?”
“噢!明大人要小的转告荣总管,皇家史库资料繁多,唯恐荣总管多候不耐……所以……所以……”门房男子虽说也念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可真要学了明澄这等推演历法的读书人言语,多少还显得吃力许多。他“所以”了好一个时候以后,这才回想起了明澄的交代,赶紧将话说了出来,唯恐惹了眼前这位圣上跟前红人的怒火。“所以明大人要小的前来,引荣总管在附近走一走,就当是消磨些时候,不那么烦闷了!”
“呵呵,明大人有心了!”一边念着明澄的好儿,荣连福一边随着眼前这个门房走出了屋子,到了庭院之中,似乎是准备听这人介绍一番花花草草。而就当他们二人出门之后,在门口处吹过一阵秋风,簌簌落叶跟着风的方向前行了一阵。两人避过这阵秋风,这才继续前行,却没有注意到这阵风已经吹进了屋中,吹到了方才荣连福站着的那条桌案旁。
“哗啦啦”一阵书页翻动的声响,那本安安静静摆放在桌案上的历法古籍被秋风吹开了一角。而随着秋风进入的更甚,书页翻动的频率也越发的频繁,直到最后定格在了一页图形神秘的“鬼画符”之上。
只见那张书页之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串小字,而纸张的大部分都被一张奇异的天相图案所占据。东方青龙星宿之中心之星宿隐隐发光,周围六星也逐渐明亮,而苍龙之侧隐见凤尾余辉,大有相生相携之意。但当仔细查看了一旁的蝇头小字才发现,其上标注却并不透露出祥和意味。
“苍龙属东,东方青龙辉耀玲珑。金凤属南,南方凤凰浴火重生。东南相交者,必有祸乱生,战乱始!”
而在这一行小字之后,似乎还记录着关于这种星象的解煞办法,但却由于秋风并未持续吹来,而迟迟不得翻看到以后的内容。待这阵秋风之后,那本古籍瞬间便合上了书页,像是被什么操控一般,竟有些灵异地恢复了先前的安静模样。
与此同时,荣连福已经随着那名男子来到了庭院之中,开始听着这人介绍起院中的花草来。
“荣总管,您瞧!这是今年各国朝拜时,由扶然进献的奇珍,名为十六重!”男子将荣连福引到一处碧绿叶子的灌木处,指着期间点缀绽放的花朵说着,而脸上还满是骄傲神色,似乎这奇珍是由他捧到了元康帝跟前似的。
“十六重?那不是扶然国进献的圣花吗?怎么会移植到了太庙之中?”听着男子的言语介绍,荣连福的脑子也没有闲着,转得飞快的同时还抓住了疑问所在。毕竟,当初这株奇珍是写在朝拜礼单的最前面,自己也是印象极为深刻的。虽说,荣连福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十六重的模样,可眼下呢,这盈黄色的卷曲着花瓣的花朵就是十六重吗?
“荣总管真是见识广博,这十六重就是扶然国的圣花,后来圣上将这些交由皇家芳草院打理,结果只太庙处的水土能够让其生存。无奈之下,芳草园的匠人们也只好将这些十六重种在了此处,待寻到好的归处,再从这里移开。”这男子显然是方才忘记了荣连福的身份,竟然还想在其跟前卖弄一番。到荣连福开口说出“扶然国圣花”之时,这才惊觉自己见识浅薄了,竟在皇宫大内的总管跟前卖弄起了关于十六重的事情。他连连恭维了几句,不想被荣连福看出了方才得得意,却不知道此时的荣连福也只是同他客气言语,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荣总管您这边看,这是西南……”为了掩盖了之前的尴尬,男子只能将荣连福的视线调往别处,开始为其介绍下一种花草。而荣连福也兴致缺缺,根本对他的言语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答着,只男子并没有太多的察觉罢了。
话分两头,此时的明澄手中紧张地捧着那张薄薄的红纸封,快步向着皇家史库走去,一路上即便碰上了一两个相熟的官者,也不敢多做耽搁,只匆匆两句交代一番,就立刻离去。待其到达太庙深处的皇家史库的时候,在大门处看守的宫人还一副瞌睡相的倚靠着大门打着盹呢!
明澄在那个瞌睡宫人身前站定,脸色有些因为快步前行而显现的涨红。别看他已经是个中年模样的男子,可实际在处事上还有些看不惯这般懈怠的行为的。因为是身在太庙之中,明澄并不敢大声喧哗,只抬脚在宫人的腰腿处踢了踢,算是给其提了个醒,别让这人太过分了些。
不过,眼前这个宫人显然没有什么清醒的状态,只迷迷糊糊地吧唧了两下嘴,就又歪了歪头昏睡了过去。
其实,倘若此时这个宫人瞬间惊醒,明澄心中的火气还能多少抵消一些,不至于对其严惩狠罚。可这宫人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仍像是往常一般,并无其他大事的状态,居然就这般倚靠着史库的大门睡了过去。且不说这个宫人的睡相会不会惊扰了太庙的神圣,光是其在执守期间居然昏睡过去,就足以让明澄将其狠狠惩罚一番。
这般反应在明澄看来就是恶习已久,从未有过悔意的表现,他是太庙的执守官员,怎么能够容忍如此不守职责的事情发生呢?下一瞬,他就直接一脚踢翻了宫人倚靠的姿势,让其还在睡梦中来了个狗啃泥。待其惊呼一声,稍后转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就已经是一脸怒气的明澄了。
“谁啊?不知道你卓爷爷还没睡醒的呢吗?”话才出了口,这位迷迷糊糊的宫人已经收起了之后的话语,目瞪口呆地望着明澄那张愤怒的大脸。一时间,这宫人也不知道该言语些什么,就这么呆愣地看着明澄,连从地上起身都已经忘却了。
“怎么着?你还敢自称爷爷了?”分外听不惯这宫人动不动就自称“爷爷”的做派,明澄狠狠瞪了其一眼以后,咬牙切齿地说着话语,好像下一刻就能把眼前的人吃掉似的。“谁给你这奴婢胆子,也敢自称爷爷?嗯?”
“大……明大人……”待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后,那个方才昏睡的宫人心中暗暗叫苦。心想着,自己惹了这太庙中的哪位官家不好,偏偏让明澄给逮了个正着!在太庙之中当值的官员下属、宫人仆婢,谁不知道明澄是整个太庙内最难缠,也最较真儿的一个一根筋儿人物啊!被他给逮到了自己当值的时候瞌睡,就算自己把头给磕烂了,都不一定能躲过那一层处罚。
这个宫人一边示着弱,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直接趴伏在了地上,身体更是抖动的厉害。只要一想到太庙之中对于玩忽职守的当差人的处罚,这名宫人心中就不由地颤抖了几分,千不甘万不愿的想要避过了此事。
“明大人?呵呵,怎么着,这个时候不自称爷爷,改装孙子了?”垂眸看着身前一直颤抖着身躯的宫人,明澄心中的怒火比方才还要大了几分。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宫人的处事态度与行事风格实在像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明大人……不不不!奴婢哪里敢装了什么爷爷,奴婢就是个孙子!您才是大爷!您是明大爷!”被明澄这般洪亮的声音震得心慌,宫人已经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了,就连这些话语都说得完全没了根据,全然是因为心中的惧怕,而胡乱堆砌出来的词句。
宫人的话都还没讲完,明澄气愤地上去又是一脚,将其直接踹倒在地。这次,执守宫人是不敢再多叫一声了,即使这次直接踢中了自己的心窝,可自己哪里敢多言语一声?万一因为自己“哎哎呦”地一声痛呼,引来了明澄更大的怒火那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赶紧将库门开启!待本官的正事儿了结了,一定亲自收拾了你这么个消极怠工的!”想起了自己手中捧着的红纸蜡封,明澄不敢再多在这个不起眼儿的宫人身上浪费了心思。现下他最紧迫的,还是要誊抄了宸王殿下云沐阳的生辰八字,才好向在屋中等候的荣总管交差!至于这么个宵小,他回头收拾也还来得及!
“是!是!小的马上就开启库门!”一听明澄并没有第一时间惩罚了自己,这宫人心中便怀了侥幸心理,以为待明澄正事儿结束以后,应该也想不起自己的这番作为了。正是因为心中有此设想,所以在答应下明澄吩咐的时候,这宫人显得尤为积极。其急忙从衣袖之中掏出了保管着的一字锁头的钥匙,因着心中的欢喜,竟差点将即将对准锁眼儿的钥匙直接捅到了旁边去。
“磨蹭些什么!还不快些!耽误了皇家大事,你可担待不起!”瞧着眼前这个宫人冒冒失失的样子,明澄的怒气就没有减少的时候,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态势。他厉声催促了几句,这才让其不再飘飘然,直接将手中的钥匙对准了锁眼儿,顺利打开了锁住皇家史库大门的一字锁头。
“明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计较这些,皇家大事要紧!您轻便!轻便!”唯恐被明澄反手找了麻烦,宫人装出一副狗腿的模样,以伏低做小的姿态去宽慰着明澄的怒火。言语之中甚至还搬出了云氏皇族出来,想要以此点醒此刻暴怒的明澄!皇家的事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别因为了旁的什么微乎其微的毫末之事,就让自己错失了时辰,活活耽误了皇家的天大之事!
“哼!”看不惯仆婢这种伏低做小的狗腿模样,明澄甚是不屑地重重哼了一声,一双眼睛盯着一直低垂着头的宫人许久,这才抬脚进入了有些阴寒逼人的皇家史库。
待明澄进入之后,宫人依照规矩将库门再次闭合,却没有直接将锁头加上。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明澄自库中走出,脸上也没有了方才那般的惊恐模样。一切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如同往日的平静,如同惯常的岁月一般。
说来也是奇怪,刚刚还怒火中烧的明澄,此刻一脚踏进了皇家史库之后,原本愤怒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似乎是由于库中阴寒的环境,让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明澄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等大门闭合之后,甚是规矩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待检查无误之后,这才迈开步子,向着元康帝在位时期的天宁年号处寻去。
其实对于钦傲的帝君而言,每一任帝君拥有几个年号都再平常不过,而钦傲的开国君主更是在短短的三十几年岁月中,更改了十数次的年号!而其中,大多年号都是因为当年发生了何等事件,造成了何等影响,这才决定了以何为年号!比如,开国君主最一开始定下的年号为“大统”,即是在表明云氏一族平定了战乱,结束了各地区间的战乱状态,这才以此为年号,来纪念了这等名垂千古的善事义举!但过了没有一年的时光,钦傲的中部地区,一座名为演州的城池,竟上报朝廷了一份甚是神奇的廷报。说是演州地区发现了麒麟祥瑞的出现,应该是为了庆贺帝君统一国土的丰功伟绩!而开国君主闻后大喜,直接下旨将年号改动为“麟瑞”,以纪念这一年中在演州出现的灵瑞事件。
而后的几年之中,各地纷纷上表朝廷,说是各州均出现了灵瑞吉祥之事。所以,那里面的年号几乎是每一年都在更改,直到第一任帝君执政末期,才确定了以“瑞凤”为年号,一直到开国君主龙驭宾天,都没有再有过任何的更改。
因为自家的先辈有过如此的行为,所以钦傲的各代帝君都以不同年号来纪念着当年发生的重要事件。而这种情况在第十八代帝君宣德帝执政时,才开始进行有效的规划和谋算。从这一代帝君开始,被要求每一任帝君只能以一个年号贯穿始终,不能有任何的变更与改动。而这条规矩地出现,也让以后每一代帝君对于自身年号的确定上,下了很大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