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不便?思容你的意思是说……”
“主子,凡事您多往好的地方想一想,兴许这心情就不一样了!”
因为思容的一句话,徐皇后的心思也多多少少被她开解了不少,方才还一副愁容的模样,现如今倒也还精神了几分。而两人在屋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却没人发现屋外门口处正有人将这些话语听入了耳中,更是听进了心里。
徐皇后正跟思容商量着,要给依晴挑一件如何的见面礼,正说话的功夫儿,正殿的房门就被人从外侧推开了。“吱呀”一声响起,即将正午的阳光透过房门的缝隙,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房间之中,而房门开启处也有一道身影正移动进凤鸣宫的正殿之中。
“谁?”听到了房门的响动,思容第一时间抬头看了过去,口中还甚是威严地以掌宫姑姑的口吻询问着。只她这一看不打紧,倒是直接就瞧见了推门而来的是元康帝,当下就直接跪下迎接圣驾,再不敢多些什么旁的言语了。
隔着一卷湘妃竹帘,徐皇后只听到了思容的问询声,其后再听不得任何声音。此刻的徐皇后心中正疑问着,究竟是什么人敢这么一言不发地直闯了凤鸣宫,还拦下了思容的言语呢?虽说一开始就想到了元康帝的可能性,可她似乎对于自己心中突然蹦出来的答案并不自信,只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准备起身到屋外看看。可正当徐皇后准备踩上放在脚踏上的凤头鸢尾锦绣鞋的时候,一个不经意地抬眸,恰好看到了将半个身子掩在了湘妃竹帘之后的元康帝。当下里,徐皇后的表情就凝固在一处,有些茫然而呆愣,那只想要穿上绣鞋的手都整个僵在了一处,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
“都已经是秋日了,怎么还穿了这般单薄的鞋子?”低头瞧着徐皇后脚上还未提起的绣鞋,元康帝的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口中说出的言语像是责怪,又像是关系,让人摸不准头绪。与此同时,元康帝已经快步走向了还在贵妃榻上呆愣的女子,甚是自然地俯下身来,替她将绣鞋穿好,这才起身坐在了一旁。整个动作不论从表情动作,还是言语语气上显得十分自然,就像是已经熟练掌握了这等事情一般。
直到元康帝坐在了徐皇后的一侧,她这才醒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元康帝,将其脸上的淡然看得真切。“你……不是……圣上怎么来了,宫里的丫头们也不知会一声?真是越发失了规矩了!”
“呵呵,是朕让她们先退下去了,你也别怪了她们去!”这边的元康帝倒是言语应对自然,还信手查看了一番一旁桌上堆放的大大小小无数个锦盒。待打开了一两个之后,他才发现这些锦盒之中装着的,都是自己曾经送给徐皇后的礼物。这个盒子中装的是东湖出产的灵贝,那个盒子里盛着的是西疆进献的暖玉,乌枫木盒中收着的金胎缠丝猫眼儿点翠孔雀簪,而另一个精致的囊袋之中则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南国夜明珠。这些东西每一件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何况是他亲手送给了徐皇后的礼品。元康帝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档口儿,徐皇后要将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左挑右选地想要选出一件来送给昆仑的那个韩姓小姑娘。别说什么,他本就觉得这是个计划,就算真的是自己儿子成婚,也不必要将自己送给徐皇后的礼物,再转手送了旁人吧?即便这个旁人是自己儿子未来的媳妇,可哪有当儿子的拿了自己娘亲的东西,去讨了旁的女子欢心的道理呢?不管这道理讲不讲的通,在他云翎恪这里,是绝对不允许,也讲不通的!
“你将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做什么?怎么,想让我看了,心生愧疚,再多送你几样儿吗?”虽然言语中的意思充满了调侃,可只有元康帝心中清楚,由于韩家的势力已经逐渐威胁了云氏皇族的统治,自己能这般轻松自然地同徐皇后讲话的机会都少了很多。而近些年来,因着崔欣娘等一批心怀目的的新秀女进宫,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同徐皇后说过话了。这也就难怪,方才徐皇后在看到自己这般没了排场出现在她面前,会感到甚是惊讶了!
听着元康帝鲜少这般轻松畅快的言语,徐皇后也渐渐安下心来,只道是今日朝议必定有所收获,这才让元康帝有了直达心底的笑容。她正准备起身走向一旁的圆桌,为元康帝斟上一杯清茶,也能多少解了些朝议时的疲乏。却不想,自己才起身就被元康帝直接握住了还未收回的左手,让自己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徐皇后同元康帝已经做了数十年的夫妻,按理说这等亲近之事自然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可眼下青天白日的,又是只有两个人在屋中,即便是夫妻多年,徐皇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彳亍着,不知该不该收回自己的左手,却在犹豫不防备的情况下,让元康帝拉得更紧了几分。
“贞娘,这些年……苦了你了!”许久之后,元康帝才握着徐皇后的那只手,抖动着唇瓣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话来。想来,必定是方才在屋外听到了徐皇后同思容的言语,这才让他感慨颇多,有了如今的这番举动。“朕……不是……我……沐儿如今也要成亲了,你这做娘的是不是该派个得力的嬷嬷去韩府,好好教导教导未来儿媳妇啊?”
元康帝有些忸怩地说完这些话,这才放开了一直抓着的徐皇后的左手。口吐此言,其实也是有着他自己的考量,一是觉得身为生母的徐皇后心中必定想要为自己儿子的婚礼做些什么,二来也是认为多了个教导嬷嬷在韩府与皇宫间走动,也能更好地掩饰了他与依晴的那番计划。总不能因为新嫁娘注定会消失,他就不允重视,让人瞧出了端倪吧?虽说在昨日看到了红封之时,元康帝真的想过要自己的儿子同韩依晴假戏真做,可到底还是顾忌太多,最后也没有狠下心来!如此安排,就算是为徐皇后和儿子做一点补偿吧,毕竟自己这次可能就真的成了毁掉自家儿子婚事的恶人了!
元康帝的提议其实徐皇后不是没有想过,到顾及到元康帝在朝议中的位置,她也不好多说多做些什么。钦傲的帝君,这名头说起来甚是吓人而且威仪,可谁又能忍受得了众多臣工对你的限制和阻挠呢?一个举动有所偏差,可能就会背上了耽误祖宗基业的名声,这种压力并不是谁都能顶得住的!
“教导嬷嬷?如此也就别央了旁的什么人了,张嬷嬷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看着元康帝的言语不像是糊着自己开心,徐皇后自然也是喜笑颜开,忙不迭地建议着该选用宫中哪位嬷嬷最为妥帖合适。只这一开口,就直接说出了张嬷嬷的名字,倒是没有一点的含糊!
“张嬷嬷?”对于后宫中的人事调度没有了解的元康帝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再说,这偌大的一个皇宫,在此间当差的人没有万余人,也有几千仆婢宫人。自己身为钦傲帝君,又怎么可能事无巨细,对于宫中每一个当差的都甚是清楚了解呢?因着自己的原因,元康帝不免出声询问了一下,对于张嬷嬷本人,他实在是想不起什么应有的事情,也实在是记不起宫中有哪位张姓嬷嬷,竟让自己的妻子如此熟悉而难忘。
“呵呵,瞧你这记性,也不怕来日朝议的时候,被人笑了,倒是个贵人多忘事的性子!”难得与元康帝相处得如此轻松而融洽,徐皇后此番言语之时,仿佛自己回到了当年才入了元康帝府邸的时候。这般无拘无束的调笑模样,倒真的是在自己入宫成了钦傲帝后之后,再不曾有过的体验了。
望着元康帝有些迷茫的眼神,徐皇后也不再故意捉摸他,只将圆桌上的茶水拿到了贵妃榻的小桌上,替元康帝斟了一杯茶水后才说道:“张嬷嬷可不是宫中当值的人,那可是逸儿的乳娘啊!”
一边说着,徐皇后一边将手中的茶杯往元康帝的手上送了送,示意他先喝些茶水润润喉。
一见徐皇后如此坚持让自己饮茶,元康帝这才意识到,必定是她发现了自己秋日里容易口干唇干的毛病又犯了。不若如此,夫妻俩好好说着话呢,哪就来的兴致,执意要他先饮下这杯茶水的道理?
眼中不知有着怎样的情绪,元康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徐皇后看,手中亦是接下了她递过来的那杯茶水。待一口饮尽之后,这才继续言说道:“逸儿的乳娘?张氏不是已经被逸儿接回府上养老了吗?”
由于徐皇后的提醒,元康帝总算是想起了那位张嬷嬷的模样,也多多少少记起了一些有关于这位张氏的毫末之事。当初三儿子云逸阳大婚以后,就曾经向自己提过,想要将乳娘张氏接进自家府中,让其好好颐养天年。可那时候的张氏却婉言谢绝了,而理由则是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与儿媳,还有已经三岁的小孙子。这件事当初也就因着这许多原因的叠加,就此不了了之啦!
可今年新年之时,云逸阳再次提起此事,没成想张氏这次竟然痛快地答应了。双方都已经应下了,那自己这个做养父的也没有理由拦着自己的儿子尽孝,当即就准了张氏入住云逸阳的府邸,名义上则是替云逸阳与卫无双看护已经四岁的儿子云佑安。
本来元康帝并没有觉得徐皇后的安排有何不妥,可转念一想,这才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说:“况且……无双那儿也快要到了生产的时候,张嬷嬷真的走得开吗?”
瞧着元康帝担忧的模样,徐皇后才感觉到此刻的他才像是自己的丈夫,才像是自己儿子的父亲。不论外头有多大的事情,回到了家中,他不再是钦傲的帝君,自己也不再是钦傲的帝后。他们只是一对儿普通的夫妻,想要关心一下自己孩子的琐事!
“瞧你说的,教导嬷嬷也不过是三五日的事情,哪能越过了无双生产的日子去?”徐皇后并没有看着元康帝回话,只是自顾自地看着那些打开的锦盒,仍旧在挑选着要送给依晴的见面礼。“再说了,除了张嬷嬷之外,派了旁的人去,我这做婆婆的还不放心呢!”
“好!那回头就拟旨,要逸儿府上的张嬷嬷到韩家走一趟!”痛痛快快地应下了徐皇后的要求,元康帝满眼柔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度过了数十年的妻子,已经被朝议大事搅得渐渐坚硬的心,在这一刻已经逐渐融化为一汪春水,静静地流淌在二人之间。
“呵呵,那臣妾还要替沐儿谢了他父皇呢!”徐皇后只是随口应了一句话,却在下一刻感受到了一股有些不寻常的气息波动。她将专注于锦盒的视线收回,看向了对面坐着的元康帝,这才注意到方才那丝不寻常的波动源自何处。“怎么了?是臣妾哪里说得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元康帝脸色上一丁点怒色不见,可话中的言语却隐隐带了些火气,好像徐皇后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一般。不待徐皇后对此有所反应,就直接言说起自己的理由来。
“贞娘,我老早就说过,你我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来的那么多礼数尊称?倒是少了些温情在其中,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贞娘?”元康帝的这一句称呼倒是真的让徐皇后愣住了!方才被他拉住手的时候,她似乎也听到了元康帝唤了自己一声“贞娘”。可当时自己以为是错觉,也就没有那么在意。可如今,她听得甚是清楚,根本不存在什么错觉!多少年了,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元康帝真心实意地唤自己的闺名,又有多少年他们这本是夫妻的关系,让所有人觉得都已经降至了冰点。现下看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好转,徐皇后心中那个温润如玉的月白公子似乎要回家了!
徐皇后被这一声称呼叫红了眼,她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留下来,只微微抬起头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即便是如此,徐皇后也是弯起了自己的嘴角,让眼前的元康帝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却仍然没有将那声“翎恪”喊出口来。
心知徐皇后在担心些什么,元康帝伸出来手拍了拍她放在锦盒上的一双手。“我送你的东西,你当真舍得送了旁人吗?别挑了,回头我让人备下一份见面礼就是了!”
听了元康帝的话,徐皇后感觉心中一阵暖流划过,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抖,在实验了几次之后,才终于可以顺利地说出话来。
“不必了,我这做婆婆的,总不好没了心意,倒叫旁人准备了什么不走心的玩意儿,胡乱糊弄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