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桑虎的言语,亲身经历了方才那场战事的柳妙城竟不觉笑出了声音来,活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生笑的玩乐言辞一般。而待柳妙城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在众人面前的表现之时,她这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微微调整了语气,进而看向了已经跪在了陈渊面前的桑虎。
“勇士?桑虎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头就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吗?难不成你忘了方才是因何被我们擒住?”
既然柳妙城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陈渊以及周围的其他几人当然心中升起了一丝好奇,虽说现如今的场面不好多说了什么,可换个地方总能够敞开了说这些具体的事情吧!
许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头的那点子好奇,陈渊倒也是痛快吩咐了其他人将俘虏的羌戎骑兵带下去好生看管。而面对一直跪在自己面前的桑虎,陈渊也并不曾多生出什么蔑视心思,只示意身旁的副将将其带去了将军府的议事堂。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柳妙城都因此而立下了功绩,虽身为女子,却也是有足够资格进入议事堂才是。
“将军……娘子军还不曾整顿安歇,妙城不若……”
言语间,柳妙城推辞的语气下仍旧以眼睛的余光暼向了一旁站着的陈靖远,似乎她的这起子情绪不过是顾及着陈靖远在此处的缘故。可其身后的几名女子倒是并不曾领会到这层意思,在她们看来,能够进入将军府的议事堂,那是一件无上荣光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因着其他的琐事给耽搁了去?
基于如此原因存在,娘子军中的其他副将倒是一致推拒了柳妙城的意思,只想着能够让她进入议事堂中。所以,在柳妙城的话还不曾言说完毕,她们这几个人便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言辞,倒是没能让柳妙城如愿也就是了。
万般无奈之下,柳妙城只得硬着头皮跟随在陈渊身后,一步步向着将军府而去。而就在她的身旁一侧,便是先前已经与之撕破了面皮的陈靖远,至于再旁边的两人是何等身份,柳妙城倒也是不愿意多去探查的了。现如今最让柳妙城棘手的,只怕除了在将军府议事堂应对了陈渊将军之外,就只剩下自己身边这个欲言又止的陈靖远了去。
其实有一句话柳妙城倒是并不曾猜测有误,甚至可以说是精准无比,不曾错了分毫才是。
对于走在柳妙城身旁的陈靖远而言,他早就想要开口询问了柳妙城的情况,可碍于方才的场面,他又怎么可能有了开口的机会。再者说,由于之前自己才受了军杖刑罚,即使伤得不算太重,可加上自己身上这身厚重的盔甲,陈靖远倒也不可能再多生出旁的心思才对。若是一个不慎,做出了什么损害了身体,贻误战机的行为,陈靖远可是万死不得谢其罪的吧!
“妙……”
“少将军可是有什么指教?”
还不待陈靖远说出什么,柳妙城便像是幼兽面对强者时的自主反应一般,径直竖起了保护的屏障,不希望沾染了陈靖远丝毫的情绪问候。
如此冷漠疏离的语气在陈靖远听来,倒是心里头越发觉得发酸了几分,谁能想到就是如今这个疏离而客气的女子,在一年前还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呢?也许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或者说真的能够改变了一个人的想法。曾经的柳妙城以陈靖远为天,可陈靖远并不曾珍惜了这些,甚至还做出了那起子欺骗的举动。到头来,待陈靖远醒悟的时候,谁又会在原地等了他去?时间从来不会等了谁,人也是如此吧!
“你……我是说……没……没什么,回来就好……”
听着柳妙城如此恭敬疏离的言语,看着柳妙城眉眼间不曾流动的眸光,陈靖远虽说心里头已经酸涩的不成样子,可最后还是吐出了一句“回来就好”。至于之前他因为冲动而为之受过的伤痛,现如今陈靖远倒是不愿意多去提及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只要柳妙城能够平安回来,这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从前的陈靖远哪里有过如此想法,即便他与父亲在涵州城多年,在沙场来去几十回合,自己都一直觉得战场之事生死有命,谁又能够保得住谁呢?只在柳妙城出城的那一刻,陈靖远当真是慌了神的,如此不信了那起子神明之说的他竟也会祈祷老天保佑,竟也会在柳妙城平安返回之后,于心底默默说上一声“回来就好”。
其实若是真的计较起来,被时间改变了的人何止是柳妙城一人,想来陈靖远也已经有了诸多的变化,左不过是现如今的他不曾注意到这些也就是了!
即便陈靖远这句话语气轻微,可柳妙城在听到这么句“回来就好”的时候脸色还是微微产生了变化。只她迅速低下了头来,让旁人瞧不出自己的神色变化,倒也不曾被人发现了情绪有了太大的波动。面对陈靖远如此言语,柳妙城亦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低着头轻哼着应了一句,便再不曾抬头去瞧了陈靖远的方向。
若是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柳妙城只是因为出城迎敌,而多多少少产生了疲累的感觉。可也只有柳妙城自己最为清楚,她不过是不希望自己再去瞧见了陈靖远那双深情已经浓稠到黏腻的眸子,不愿再陷入这起子情爱的纠葛之中罢了。曾经的自己一厢情愿做了那么多的愚蠢行为,现如今她又何必巴巴地再去重复了从前,没得被人嘲笑了去,也让旁人笑掉了下巴呢?
意识到柳妙城并不愿意与自己多生出什么言语陈靖远也不好再多表现什么,只一双眸子在柳妙城头顶上凝视着,却无法再与之产生什么交集与共鸣。如此一瞧,倒是有一种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意味在其中了。然如此情状于走在前头的陈渊而言,自然是不可能知晓了去,不过一直走在身侧的云家两兄弟又哪里能够错过了这起子场面,倒是将这些事情看了个清楚彻底。
不知柳妙城如此低着头浑浑噩噩走了多久,也不知陈靖远如此深情款款地看了她多长时间,直到这些人跟着陈渊进入了将军府的议事堂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才被陈渊的两句话给吸引了过去。
“妙城啊!虽说从前有规矩,女子是不得出入将军府议事堂的……不过,如今你有了战功,又擒获了桑虎,想来也是足够资格进入了这里!”
一边如此说着,陈渊一边示意其他人尽数落座,而待所有人回应之后,他才径直坐在了议事堂的主位之上。若是有人要问,为何身为王族的云家两兄弟不能坐在了主位,反而是坐在了下首。想来这也是依了陈渊自己的脾气秉性,不论是何等身份,云家两兄弟在涵州城中只是兵将而非统帅,他们二人即便身份地位不同,却也不可能与陈渊一同坐在了主位位置不是吗?
在军中行走,谁又会去在乎了从前的地位身份,向来只在乎了军中的位置才是。想来,这戏文之中多次提过所谓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亦是如此道理吧!
“将军,我……我实在受不得如此礼遇……还请将军……”
被提到了名姓的柳妙城立时站起身来,她一边拱手向着陈渊行礼,一边想要将这件事情推辞了去。如果真要说起她此时的心思,只怕柳妙城不外乎是想要尽快远离了陈靖远,远离了同他有了关系的一切人事物也就是了。假使柳妙城早就知道陈渊与陈靖远的关系,亦或者是得知了陈靖远会回到涵州城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巴巴来了此处,没得让他们两个人都生出了这许多的尴尬呢!
“妙城啊!功劳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就不要推辞了!再者说,我们都还想要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擒获桑虎的呢!”
虽然陈渊如此说着,可眉眼间的动作却是看向了自己那个已经眼神痴痴的儿子,只怕陈渊他自己所说的话,不过是替自己这个儿子问出罢了。假使真的是陈靖远问出了这句,只怕依着柳妙城这起子倔强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同其说了实话的不是吗?
此话一出,柳妙城自然不可能再推脱了什么,只得一本正经地同议事堂中众人说起了今日擒获桑虎的事情。而这还要从她带领的娘子军离开了涵州城城门之后说起。
原来,柳妙城自然心里头明白,自己所带领的娘子军绝对不可能是惯于骑射的羌戎游骑的对手,而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也只能在她们本身拥有的优势上加以考虑。对于娘子军而言,其最大的优势不外乎就是与普通兵士不同的性别差异。若是柳妙城能够利用了这件事情做着安排,想来羌戎的骑兵也不会想到,涵州城还会有一支由女人组织起来的力量!
待柳妙城将人众带到城外的一处废弃土城后,她便有意安排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女子将这里好生收拾了一番,做出了一副破落城镇村落的模样。而其他人都尽数隐藏在了已经明显有了破败迹象的土城之中,只等着羌戎的游骑来到此处,便能够立时将他们擒获。只是令柳妙城也不曾想到,此次带领先头骑兵之人会是桑虎,而当桑虎来到了土城前,吆喝着身后的骑兵下马休息的时候,柳妙城便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哦?如此说来,你倒是不曾费了吹灰之力,便得胜归来?”
听了柳妙城的叙述,陈渊倒是不由得惊奇了几分,他虽然分外欣赏了柳妙城的气魄,却从不曾想得原来这女娃也是个懂得计策的主儿。如今她竟真的带领娘子军立下了战功,甚至还不曾动用了何等武力,只靠女子天生的优势得以取胜。
并不曾认同了陈渊的如此说法,柳妙城立时摇了摇头,将之前遇到的情况详细的描述了一遍。而当陈靖远听到了这其中的凶险的时候,虽说其面色上不曾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可手心里早就已经被冷汗浸透,只惯于握拳之下,并不曾被旁人瞧去也就是了。
“将军,其实羌戎的骑兵确实警惕性极高,若不是桑虎本人太过于掉以轻心,只怕我们也不可能将这些人擒获……”
被陈渊如此夸赞之后,柳妙城倒是并不曾骄傲了去,毕竟亲身经历了这些的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若不是桑虎本身太过于轻视了女子,想来她们也不可能直接将这些骑兵一网打尽。而身为带领娘子军之人她又怎么可能一直寄希望于对手如此糊涂,而不去多思考了自身的不足呢?
今日事乃桑虎大意所致,可谁又能保证今后娘子军遇到的所有对手,都是桑虎这般莽撞的性格呢?假使真是如此,想来柳妙城也不会再多生什么顾虑,只如同宰杀牛羊一般,处置了这些庸兵也便是了。
“警惕性极高?妙城你详细说一下!”
对于与羌戎打了多年交道的陈渊而言,他倒是不愿意后辈太过于轻视了羌戎的实力。而如今,柳妙城竟然也能够说出如此言语,他倒是越发看重了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即便柳妙城的身份确实令人感到尴尬,可如今的陈渊只当做自己全不知情,眼下也只是单纯地想要听取了这个后辈的想法罢了。若是如此行为都会被人误解,那身为武将世家的陈家,又哪里还有什么可以辩驳的言辞呢?
一旁的柳妙城自然能够感受到,陈渊在听到自己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明显有了光亮,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物什一般。既然如此,柳妙城倒也是不曾计较了太多,只痛快讲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全当做是与陈渊将军深入探讨交流而已。
“将军,其实在桑虎下马走进土城之前,曾经有身旁的骑兵上前规劝,而且其他下马的骑兵都尽量将后背面向自己的同伴,就连牵马行进的模样,似乎都经过极为严格的训练。”
说罢,柳妙城便从自己的衣袖之中掏出了一枚看起来甚是锋利的羽箭箭头,而后便有意交给主位上坐着的陈渊一看。
“这是……”
“将军,这是羌戎骑兵所佩戴的羽箭,或者说这是他们配给专人使用的信号箭!”
听了柳妙城的话,陈渊不禁回忆起曾经与羌戎交战的情形,确实能够想见,在战场之上己方多是靠琵琶或者战鼓来下达了指令,而羌戎似乎并不曾有什么指令,便能够快速的进攻与撤退。当初陈渊还曾经与众人研究过这些,却不曾想见,原来这个中的玄妙竟是出在了平平无奇的羽箭之中。
“如此,妙城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其实……其实是有的骑兵意识到了什么,便想要快速逃离土城,这才被姐妹们搭箭拿下。直到打扫了土城痕迹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被射死的骑兵佩戴着与其他人不同的羽箭箭头……”
纵然在柳妙城的口中并不曾听出这其中的凶险,可议事堂中的几人都对战事有几分了解,又怎么想象不到这其中的危险程度?即便柳妙城不曾言说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怕于陈靖远、云沐阳等人而言也是绝对不会轻视了这场所谓的“不费吹灰之力”的战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