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一天接下来的事情,陈靖远与柳妙城便不曾过问太多,一来是因着他们二人都被陈渊刻意安排,不曾听闻了外头的言语,二者也是他们两个心里头有些底数,自然不必太过于担心了吴府那些个狗腿子的干预也就是了。
待夜深时分,陈靖远先前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挨了军杖的后背,已经有了隐隐作痛的感觉。可现如今他不敢多声张了太多,生怕因着自己的事情而坏了大事。不管怎么说,凭借着这件事情,润之便能够立时解决了涵州城那位吴天明吴知府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可是他们两个一直想做,却从不曾有机会去实行的事情才是。
此时的陈靖远为了舒缓已经开始作痛的背后伤口,便咬着牙自床上起身,勉强穿上了件外衫,就想要去向府中哪个讨要些伤药才是。毕竟,自己这身伤痛本就是因为自身的莽撞才会引起,他如今倒也是不愿多惊动了他人罢了。
如今已经渐渐入了夏,虽说白日里的天气还算是不错,可夜里头的春末寒冷还是免不得的。即便对于京都奥良城而言,此时的天气已然算是宜人,可面对身处边关涵州城的人们而言,此时的天气的确算不得太妙了去。
伴着身边微微吹来的凉风,陈靖远一步步向着一旁的回廊处挪动着,本是有些凉意的夜晚,如今再去瞧了陈靖远的面容,只怕也会有了些许的错觉才是。
“你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乱跑了什么?”
就在陈靖远咬着牙向着回廊处前进的时候,其身后传来了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而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与陈靖远这身伤痛有着诸多联系的柳妙城。不过,为何在今夜柳妙城也会走出了房间,于将军府中随意走动,陈靖远倒是没了那起子心思去探究了去。现如今对于陈靖远来说,最为关键的只怕就是不要让柳妙城知晓了自己所受的伤痛才最为要紧。
话音才落,柳妙城已经快步来到了陈靖远的身边,而且其手上更是拿着个烛光昏暗的烛台。然而就在柳妙城想要以烛台凑近陈靖远的脸时,却突然被他躲闪了开来,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其瞧了个真切。
“你躲什么啊!难不成深更半夜不好好休息,是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只胡乱地说了这么一嘴之后,柳妙城便于心里头隐隐感到些不对劲儿,若是放在了之前,陈靖远巴不得自己同他多说了些言语,怎么今夜自己说了这么多,也听不到他言语一声呢?
心里头正疑惑着的柳妙城哪里会忍住了这些疑问,也不等陈靖远自己开口去说,便一个转身凑近了刻意躲闪着自己的某人。下一刻,待她看到了陈靖远略显苍白的脸色之时,便也不敢起了什么揶揄的心思,立时伸手向着陈靖远已经挂了层薄汗的脸上而来。这一刻也许柳妙城都不曾留心注意到,原来自己嘴上一直说着的放下,也不过是骗了他人的言语,究竟是否在意也只有她自己的行为最能说明问题。
“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今天那些人伤到你了?”
将陈靖远微微泛白的脸色看在了眼中,柳妙城现如今能够想到的事情,除了今天白日里遇到朱五那群市井泼皮打手之外,也再没了其他的想法心思。毕竟,在她离开涵州城的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会同她说起,也不会有人会想到与之谈起了陈靖远不是吗?再加上陈靖远自身不愿说起了这些,只怕现如今柳妙城都不可能懂得,为何一个身强力壮的少年儿郎,今夜竟然会顶着一张泛白的脸,有些行动艰难地向着回廊的方向而去吧!其实陈靖远哪里是为了去回廊处,左不过是他想着离开了此处,去向着府中的侍卫寻些伤药涂抹罢了。可他又哪里想过,经过了今日这么一通儿折腾,他这铁打的身子也是禁不住背后恶化的伤势的吧!
即便此时的陈靖远确实在强行忍耐着背后传来的疼痛,可听到了柳妙城又如此关心的同自己说话,他倒是有些情绪微妙,甚至有些感谢了自己背后正逐渐恶化的伤势。只不过,在夜色的掩饰之下,似乎陈靖远心里头的这点子心思并不曾被人注意。而一直担心着陈靖远的柳妙城,当下只努力回想着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注意到陈靖远嘴角边微微勾起的些微弧度呢?
“小点声,若是吵到了父亲,只怕咱俩当真要受了责罚了!”
虽说陈靖远心里头清楚得很,今夜一夜无眠的会是吴府,将军府中究竟是不是有人主持了事宜都不曾听闻。可也就是这么一句话,到底是唬住了柳妙城的动作,听了这般言辞的她又哪里还敢做得太过于声张了去呢?
就在陈靖远如此“警示”柳妙城的那一刻,他便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柳妙城逐渐咬紧唇瓣的动作,而如此情状的她似乎也是在心中做着一番计较才是正理儿。
“那……那你方才想去做什么,我……我带你过去……”
沉默了许久之后,柳妙城这才有些忸怩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瞧着她这般模样又哪里像是个江湖儿女了去?这般模样若是真要比较起来,倒是比京中那起子大家闺秀来得舒服,没了那起子故作态度的拿乔才是正理儿。只如此模样的柳妙城倒是不多见,这一幕竟也是让陈靖远有些意想不到,而他却于心底并不排斥了柳妙城的如此语气做派。
“去寻个府中侍卫,拿些伤药过来吧……”
“伤药?你当真受伤了?”
本一开始也只是推测,没想到陈靖远竟当真让自己去寻人拿了伤药,此时的柳妙城又哪里不会惊讶了去?只不过在柳妙城看来,今天遇到的那群喽啰并不曾拿了什么趁手的兵器,怎么陈靖远就偏生受了伤,还到了这般脸色苍白需要伤药的地步。
“你去不去?不去,我就自己过去拿了!嘶……”
本就不愿意被柳妙城知晓了这次伤痛背后的缘由,陈靖远此时一听到柳妙城的质疑,当即就想要撇开柳妙城,自行去寻了伤药。可他这头儿不过才赌气似的说了一嘴,背后的伤口便极为应景地产生了撕裂般的疼痛,竟也是让其免不得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出了陈靖远声音中的隐忍,柳妙城只当他是因为自己而受了伤痛,便也不好多说嘴于他,只耐心安慰道:“你可别硬挺着了,好生去床上躺着,我去给你拿伤药就是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柳妙城对于这起子伤势有着误解,反正之前一直没给了陈靖远好脸色的她,现如今倒是温顺的像是一只小鹿,没得让人心里头产生了温暖。
待将伤药替陈靖远拿回的时候,趴在床上的陈靖远早就已经因着疼痛而意识模糊了几分,又哪里能够知道柳妙城这般轻手轻脚进入屋中的动作了去?反倒是柳妙城活像个做了贼的偷儿一般,蹑手蹑脚进入了陈靖远的房间之中,便想着将装了伤药的小瓷瓶放下就走。可当她无意间看到了陈靖远已经微微泛起了潮红的脸色,她的心亦是咯噔一下直道“不妙”。
若是放在了平日里,陈靖远的脸色变得红润倒也是好事,可如今她既然已经知晓其身上有着伤痛,如此情况下的涨红脸色,只怕不会是什么好的预兆才是正经。
一想到这些,柳妙城哪里还会顾及了其他,只快步来到了陈靖远的床榻前,即刻附身伸手去摸了陈靖远的脸颊。此时的陈靖远已然被背上的伤口折磨的没了精神,就连自己的意识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大抵上是因着面色的潮红,陈靖远一感受到柳妙城有些微微发凉的小手之后,便下意识地贴靠了上来,想要以此来缓解了面上的难耐。
“陈靖远?陈靖远?陈靖远你先清醒一点……”
已经意识到现如今情状的严重性,柳妙城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分外焦急,手也是不由地加重了力道,想要以此来唤醒了已经意识模糊的陈靖远。可如此行为到底有些欠了妥当,本就强忍着伤痛的陈靖远,不过才迷迷糊糊了些许时辰,便被人搅乱了一切,到底是让他有些恍惚的。
就在柳妙城的小手拍打了数次之后,陈靖远这才自混乱无章的意识中回转,只艰难地张开了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人的面貌。不过,在眼前的模糊影像中,陈靖远竟错将眼前的柳妙城看成了她人,嘴上的言语倒也是让柳妙城有些失了心神。
“娘亲……是娘亲又来见了远儿吗?远儿已经很久……很久……”
听到陈靖远已经迷糊的言语,柳妙城心里头不觉一震,认识陈靖远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他。先前她还不曾知晓了陈靖远的过去,可单就从这起子言语来推测,只怕陈靖远的娘亲,也就是陈渊将军的夫人,早就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了他们。只是令柳妙城有些惊讶的是,原来平日甚是儒雅随和的陈家少将军,也会于睡梦中有了这起子撒娇的女儿家模样。大概他从前经历的那些太过于艰苦,这才能够趁着这起子伤病的机会,好生释放了压抑了许久的心思也未可知!
柳妙城如是想着,便也不曾推开了陈靖远的动作,只轻轻安抚着床榻上的人,想要靠自己去瞧了他的伤口所在。
“你……远儿伤在哪里,可以让娘亲知道吗?”
虽说这起子言语实在让柳妙城有些难以启口,可为着能够早些让陈靖远脱离了这般苦痛,她还是在犹豫片刻之后,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这起子话来。只当她语毕,陈靖远便已经如同个五六岁的孩童一般,极力寻找着能够宽慰了自己的温柔气息,口中更是喃喃着。
“背后,五十军杖呢……都是为了……”
“军杖?”
将陈靖远有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分析了一通儿,柳妙城这才意识到,只怕这次他所受的伤痛并非朱五那起子泼皮所为,而是被陈渊将军以军杖惩罚才是。即便是如此,柳妙城心里头仍是对如此模样的陈靖远无法狠下心来,一时间,她竟是动作越发轻柔,言语也更为柔和,似乎是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做了所有的事情。
有些吃力地将不安分的陈靖远给翻转过来,柳妙城才想着直起身子喘口气,再去拿了伤药为陈靖远敷上,便再次被陈靖远给阻止了动作。
只见陈靖远一直紧紧闭着双眼,可一只手却死死地抓着柳妙城的衣角,似乎是生怕自己松开手之后,便再不可能遇见了某人一般。面对如此情况,柳妙城也只小心地去拉扯了自己的衣角,想要尽快解决了此处的事情。却不想,她拉扯的幅度越大,陈靖远的手便收紧的越多,一时间竟是将自己的衣角处都攥得褶皱不堪。
万般无奈之下,柳妙城只是继续出声安抚着已经逐渐失去了意识的陈靖远,想要靠着这般行为,得以解脱出来才是正经。
“有了伤口就要乖乖上药,我给你看看伤口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柳妙城的言语起了作用,一直紧紧攥着其衣角的手竟也在这般情状下逐渐松开,而柳妙城则趁着如此机会迅速闪身,将方才放在了桌上的小瓷瓶拿在了手中。
下一刻,就在柳妙城看到了陈靖远背后已经有些狰狞的伤痕之时,她竟不觉间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瓷瓶。似乎在那一刻她才懂得,原来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曾经自己以为的那起子在乎了他人风言风语之人。单就是瞧着陈靖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柳妙城心里头便已然明白,陈靖远想要守护的不过是陈家的忠烈威名,至于自己曾经的身份,想来也确实辱没了陈家世代忠烈了去。
来不及多想了其他,柳妙城有些心情复杂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动作轻柔地为其上了伤药。可其实就在柳妙城小心翼翼为其上药的时候,陈靖远早就已经因为药物接触伤口的疼痛,而在强烈的刺激下恢复了意识。就在几次紧皱眉头的动作之后,陈靖远已然清楚了屋中的一切情形,可他却不愿打搅了如此状态,只装作不曾清醒的模样继续享受着如此难得的时光。
也许在陈靖远看来,如今的柳妙城已然褪去了曾经那起子刁蛮任性任意妄为的样子,而此时此刻为自己上药的她,竟让他心里头越发温暖,也照亮了他曾经瞧不清的内心深处。
一夜无话,转而已是天明。待云沐阳站在陈靖远的房门外,想要抬手敲门的时候,却不由听到了屋内发出的巨大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