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实在是天赋异禀,胡藜自认也算是能熬的那一类人,但是熬个夜之后多少还是会有一些疲态,像贺云这种一脸清爽,除了有点因为烟瘾发作带来的不耐之外根本看不出半点异常。
  胡藜赶紧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他睡觉的时候手脚总不老实,他可不能保证自己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对贺云做了什么事。
  “醒了就起来坐一会吧,醒醒神。”贺云开口。
  胡藜闻言乖巧地坐得笔直,顺便花了一点时间思考贺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
  夜风有些凉,一吹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之前在开会的时候接到孤儿院的电话,二话不说就转身走人,当天下午的训练也直接翘掉,贺云自然不可能不管。
  “队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现在想起来问了?”贺云递过来一瓶功能饮料,胡藜顺手接下。
  胡藜有些不好意思:“我睡迷糊了。”
  “我看你接电话的时候表情不对,之后又翘了训练,我打电话问的你那发小,他告诉我的。”
  贺云淡淡的,低头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医院里禁烟,他又不好把小孩丢下去楼梯间抽,烟瘾上来了只好跟打火机斗智斗勇。
  “这么大的事一声不吭,你的合约是白签的吗?”他眉毛微皱,眉骨因为生得好看,微微皱眉的时候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贺云的话里听不出情绪,胡藜却自知理亏,决定先认错。
  “我错了。”
  “错哪了?”贺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斜眼看他。
  “不该不打招呼就翘训练。”胡藜神色恹恹的,一头细软的头发微翘,眼下一圈淡淡的青紫看得人心一阵心疼。
  凌晨时分是人最没防备的时候,胡藜本就年纪小,此刻没有了平日里那股子游刃有余的聪明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给人一种脆弱幼小的感觉。
  也就是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罢了。
  “放屁!” 贺云一脸的嗤笑,“训练这种事,有什么重要的,翘就翘了,也值得你为这种事道歉?”
  胡藜:“……”
  他差点忘了,这位才是队里头号旷班狂魔,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模范员工。
  这话要是让霍远秋听到,不晓得是不是又要多添几根白发了,胡藜觉得摊上这么一位无组织无纪律的队长,不晓得是自己幸运,还是教练倒霉。
  贺云见他一脸惊异,以为这小子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深感这小孩孺子可教的同时开始进行爱的教育:
  “臭小子,你错就错在,这么大的事不该不跟队里说。“贺云说完,一只手又不老实地呼噜上胡藜的脑袋,“要知道,咱们队虽然纪律散漫,但有一点还是靠谱的。”
  胡藜拨开那只在脑袋顶上作乱的手,老实发问:“什么?”
  贺云义正言辞,字正腔圆:“经费充足,医多少咱都有办法帮你解决咯。”
  说完,浑身散发着金钱芬芳的队长大人,再次恬不知耻地把魔爪伸向了无辜儿童的脑袋:
  “……说实在的,你这脑袋一天不呼噜确实有些不习惯了,还别说,就你这脑袋手感刚刚好,别的都不好使。”
  “……”
  感情您是上这来撸毛来了。
  不过看在贺云能帮他报销医疗费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了。
  话没说完,胡藜的手机就响了,接起来是沈耀明的声音:
  “医生出来了,要跟家属谈话,你赶紧上来。”
  胡藜挂了电话,看了贺云一眼,有些踟蹰:“您要不在这等一会?”
  贺云点点头:“那行,我到楼下去抽一支烟,有事叫我。”
  说完转身出了门诊大厅。
  胡藜两三步上了楼,一跨进icu的走廊就被沈耀明扯了进了会谈室。
  “病人是肺癌晚期导致的呼吸衰竭,”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平静道,指了指灯箱上挂的ct片子:“整个肺几乎丧失了功能,上一次的骨扫描显示全身都有扩散,她又擅自停了放化疗,事到如今治疗意义不大,这一次也不过是看呼吸机能吊她几天性命,我们这边肯定会尽力医治,但是癌症这种东西全世界都拿它没有办法——有件事虽然说出来不大好,但是还是要告诉你们一句,做好准备。”
  “……什、什么准备。”胡藜开口。
  “心理准备,”男人透出一丝怜悯,最后叹一口气:“……和后事的准备。”
  胡藜眨眨眼,没听懂一样回头看沈耀明和另一个孤儿院的老师:“他刚说什么?”
  沈耀明声音哽咽着:“医生说,让我们准备后事——”
  胡藜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跑出了会客室。
  他奋力地跑,好像后面有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在追他,要是不跑快一点就要被这玩意给吞了。
  好像小时候曾经玩过一个追逐游戏,主角就是永无止境的奔跑,前面是无数的陷阱和悬崖,后面是虎视眈眈的猛兽。
  癌症。晚期。全身转移。呼吸衰竭。
  这明明就是早就该料到的事。
  可他每次看到女人一脸淡然地冲他笑,就总会忘记这事。
  你看,这老太婆精神好着呢,没那么快死。
  她还有力气打人呃,哪个将死之人有这心情?
  看吧,报应来了。
  女人明明岁数不大,她怎么就要死了,他觉得这事就他妈离谱,要多荒谬有多荒谬。
  他才刚刚长大,还没来得及给她养老呢,这么就要死了?
  他一阵跑,也没看清楚路,一头就撞到一个人怀里,他头也没抬,随口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想走,结果被人一把拽了回来。
  “小狐狸你怎么回事?怎么心神不宁的?”
  胡藜这才缓缓抬头,是带着一身清晨露气和淡淡烟草味的贺云。
  窗外是已经泛白的天际,有漂亮的红霞,今天大约是个好天气。
  都已经是早上了吗?
  胡藜看着贺云,红着眼眶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没什么,我出去透透气。”
  贺云一看他表情不对,没有放手:“透什么气,你不是去见医生了吗,怎么说的?”
  胡藜摇头:“没说什么,你放手。”
  贺云眯起眼睛:“少废话,你这表情可骗不了人,到底怎么回事?”
  胡藜咬着嘴唇摇头,倔强地睁着眼睛:“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那女人好着呢,说不定还能蹦起来敲我脑崩儿呢,那医生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凭什么就没有治疗价值了?医就完事了哪儿那么多废话,什么准备后事,怎么就准备后事了,这才刚进去一天怎么就要准备后事?都他妈是庸医!胡说八道!”
  贺云一愣,顿时什么都明白了。